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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一帆醒了。
确切地说,他觉得自己醒了,只是眼睛仍没法睁开。
他陷在梦与现实之间,虚空无形无边,黑鸦鸦、硬沉沉地镇压下来,身体与四肢还存在的感觉消失了,连同鼻子舌头声带一起麻痹了。他被剥夺了呼吸,剥夺了发出声音的能力,不要说扭动或翻身,连勾动一下小拇指都可望不可即,像被巨蟒生吞入腹,又像被活埋在狭窄的玻璃棺材里。
乔一帆对此一点也不陌生,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类似的梦魇隔上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次。他知道他在自己房间里,躺在自己的床上。他掀不开眼皮,却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带回的旅行箱立在大衣柜旁边,拉杆上还挂着他白天穿过的长裤,他也能听见摆放在书桌上的闹钟秒针嘀嘀嗒嗒跳动的声响,以前还在微草宿舍的时候,甚至“看”得到几步开外的床上高英杰宁静酣然的睡脸。延延时光中,只有这夜半时分的挣扎是他独独无法和英杰分享的东西。有时他得以迅速挣脱,更多时候却不得不久久地禁锢在这似死还生的暗瞑里。
大概是h市山温水软分外养人,去到兴欣以后这种情况发生的频率逐渐改善了,这还是最近几个月里头一次发生。与梦魇对抗久了,乔一帆知道只要他能动上一动,不论扯开上下眼睑,还是发出任何一丝细小的声音,他就能从此情境中挣脱。失去了对肌肉控制力的时候,与自己较劲,多半是徒劳的。尽管如此他仍然聚集起所有精神力,倾注于锈死的声带。
出声——出声啊——
像纸做的小船被漩涡卷入深深海底,意志是最不需要的东西,再如何努力也不过多打几个圈圈罢了。
出声啊——出声——出声!!!
乔一帆憋得太阳穴发胀,浑身是汗,眼球前仿佛出现了显微镜下的微观世界,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景象万花筒似的,一帧叠着一帧打着旋蒙下来,数不清多少混沌且杂乱的画面里,生硬地夹杂了一张鲜明的脸——邱非的脸——闯进他的视野中。那一瞬间,乔一帆失去的声音回来了,他的下颌抖动起来,声带震颤,濒死般的嘶鸣如割喉的鲜血,自灵魂深处迸射出来。
他啪地坐起,跳脱于神识中、邱非投向自己那熠熠的目光直像野火燎原,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掉似的。乔一帆就着起身那一霎那的姿势在床上呆坐了片刻,才将火舌般跳动的心绪完全从体内抽离出去。
睡裤勒得很不舒服,不需要管,放着一会儿就好了。披着汗的皮肤也凉浸浸的,乔一帆抹了抹额头,随手关掉空调。闹钟时间刚好指向午夜12点。他来到窗边,打开窗户,迎干燥柔软的风进来。一注凉白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到地板上,空气中无数细小的灰尘载沉载浮,无一不顺着光路的形状。回想起白天在网吧的事,乔一帆的心脏像被拳头用力攥紧了似的,邱非白天只不过说了几句维护自己的话,今后甚至不一定有什么交集,怎么就至于被自己的潜意识惦记,当夜就需要他伸出援手,从泥潭一样的梦魇中拯救自己了呢。
这实在太难为情了。
孤身一人的夜是负面情绪的主场,乔一帆难免又一次没入冷于湖水的自我唾弃里。邱非对自己的评价过于高了,肖云的话里有一句是他无法反驳的,自己的确是万千灰尘中最不起眼的一寸,何其有幸沐浴了叶修的如银月色,才借到这段莹莹微光。
乔一帆不想再想下去了,人会因为习惯而感到熟悉,因熟悉而觉得舒适,他不能永远将自己困在自怨自艾换取的舒适感里,于是他唰的一把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
粘稠的想法是吊着蠕虫的丝,乔一帆双手盖在脸上用力搓了搓,像要把扯着他、坠着他不放的东西都搓掉似的。他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喝掉,此时正值深夜,母亲、继父还有高英杰都已经睡了,家里十分安静。乔一帆不想打扰到家人,一盏灯都没有开,摸着黑喝完水,又摸着黑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躺回床上,不曾想床上竟多出一个人,刚一躺下,就被热乎乎地贴上了。乔一帆完全没防备,他吓得寒毛倒竖,大叫险些冲破喉咙而出,那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嘘——是我。”
乔一帆腾地弹起来,挣扎着摸到墙角的一盏小夜灯按开,一小团昏黄的光填充了这一方角落。
高英杰歉然地看着他,“吓着你了?对不起啊一帆。”
乔一帆完全没想到高英杰竟会给他玩儿这一出,半夜三更大变活人,任谁都会吓出一身白毛汗。心还在噗通乱跳,但面前在淡黄色光晕的尾巴里对自己融融笑着的人是乔一帆从小就在一起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个高英杰,实在没必要害怕的。他走了回去,坐到高英杰身边,轻声说道,“英杰怎么不在自己屋里睡觉?”
明知故问。
高英杰把眼睛停在乔一帆身上,并不做回答,那目光也像在指责乔一帆装傻似的。忽然高英杰双手搭到乔一帆肩头,头送过去衔他的嘴唇。乔一帆只觉得眼前光线倏地暗了,眉心了然地一跳,高英杰的吻便印在他的掌心上。
“别胡闹了。”乔一帆压低声音说。
“怎么胡闹了?一帆,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高英杰的神态和他的语气一样笃定。
“我们是兄弟,本来就会一直在一起的。”乔一帆终于有机会把他打好的腹稿宣读出来。高英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跑过来的理由,乔一帆心里明镜似的。关于他们错位的关系何去何从,这种事如果一定要商议出个结果,也不该带回家收拾的。早该了结的对话,因被网吧那段插曲打了岔,便一拖再拖,拖到他险些以为高英杰也想就这么不问不提,像他们已实践了一年的那样,让一切从沙孔中漏走,等到沙粒埋葬了所有过往,他们仍能做回从前那对最正常、最与人无害、最亲密无间的兄弟。
“我不要只和你当兄弟。”高英杰双手施力,向下压乔一帆的肩膀,眼看着整个人就要覆盖过来,乔一帆赶紧伸长双臂,将他固定在一臂之遥的距离,“还说不是胡闹,爸妈都在家呢你干什么?”
高英杰眼睛亮了亮,“那爸妈不在的时候就可以?那你回来打客场的时候我去你酒店找你?”
乔一帆无奈地看着故意模糊重点的弟弟,“不是这个问题,我们…”
不待他说完,高英杰急切地打断他,“你是不是怪我一直都没联系你?那次之后…一开始我很慌张,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等到我终于想明白自己的心以后,又只想亲口对你说——偏偏嘉世出局,去h市打客场的机会都没有。”
高英杰收回了压住乔一帆肩膀的双手,切切地诉说着。乔一帆的双臂不觉弯下来,高英杰便顺势把头埋到乔一帆的颈窝,这个动作让他的声音听起来蒙蒙的,像个孩子一样说话的高英杰,乔一帆就更熟悉了。
“那次也许是个意外,但我想得很清楚了。一帆,我喜欢你啊。我不许你怪我,我不联系你你也可以联系我啊。”高英杰喃喃地说着,像在施展催眠术似的。他抚摸着乔一帆的头发,捏起一小缕发丝在指腹反复捻动,一帆的头发又滑又顺,又细又软,头发软的人心肠都软,他早都知道的。
高父和乔母是同一个单位的,他和乔一帆年龄相仿,从还是软趴趴的小团子的时候就经常被扔在一起,又在对外界最敏感、最容易被流言蜚语所伤的年纪里,他们有缘做了兄弟。因拥有不同姓氏所招来的麻烦始终是可恼的事情,在迈向荣耀的世界时,他们商定不向任何人提起他们是继兄弟。别人知不知道本也不影响他们的关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互相穿对方的衣服,喝对方杯子里的水,甚至于忘了对方与自己是不同的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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