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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惜!”
赵瑗把颤颤巍巍的他扶出了福宁殿,又折身回来,赵熹正弯着腰找东西:“我那把扇子放哪儿了?”
满堂的宫人都不知道他要找扇子,只知道他在那儿东摸摸西摸摸,一听这话赶紧四下活动起来寻找,好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把篦扇,赵熹拍拍上面的灰,把赵瑗叫到身边来:“一头汗。”又仿佛看个稀罕宝贝那样:“消气啦?”
赵瑗的目光看向殿中的黄金:“臣不敢。”
赵熹嗤笑了一声:“真的?昨天看你走时气呼呼的。”风携着赵熹袖中的暗香扑在赵瑗脸上,也许是他盯着那箱黄金久了,赵熹开玩笑道:“汤愈刚才拿来的,找了好几个班直才搬动,你要的话叫人装车上拿去。”
赵瑗说:“黄金是秦枞送给他的吗?”
赵熹把扇子放在他腿上,赵瑗转过脸去,盯着他。没办法似的,赵熹说:“是。秦枞这几天生病,无力国是,故而赠他黄金千两,他不敢收受,特地来交给我。”
汤愈是秦枞死党,不然也没办法在秦枞儿子所掌管的枢密院里干得风生水起,秦枞也不可能对他托付后事,可这人竟然对赵熹说秦枞的坏话,甚至冒险来福宁殿,只有一种可能——
“爹爹。”赵瑗站起来,并且仔细观察赵熹的神色,“秦枞要死了。”
他想象过,赵熹知道秦枞将死的消息以后会是什么表情,惊讶、狂喜还是怀疑?但什么都没有,赵熹的面色如常,仿佛赵瑗是一个小孩子,正在诅咒。
“臣在家中看见了秦枞的棺材,若非病笃为冲喜,怎么会将此物抬入家中?秦枞是宰相,病势沉重,家人竟密而不报,岂非有异心?——汤愈与秦枞关系密切,秦枞自认必死,才会对他嘱托后事;若非知秦枞必死,他又怎么敢将秦枞专权之事上达天听?”
面对这样多的问题,赵熹的面目依旧很平静,与很多次赵瑗对他诉说秦枞不法之事的时候一样,谁都知道,赵熹最知道,赵瑗亲昵岳展,所以痛恨秦枞。
他把我还当小孩子看!
在气愤而无力的前一刻,赵熹终于动了:“那就去看看吧。”
赵瑗没听懂:“什么?”
赵熹把他膝盖上的扇子放到桌上,爱怜地抚一抚他的额头:“不是说他要死了?去看看吧。”
赵瑗阻拦道:“他也配玉趾降临?”
赵熹很安抚地对他笑一笑。
车驾过和宁门,过望仙桥,过下瓦。
在日复一日的歌声中,赵瑗凝视着赵熹沉静的面容。
赵熹是怎么想秦枞的呢?
谁都知道,秦枞是因为主导议和才成为的宰相,可他这么多年来的骄奢跋扈难道赵熹一点也不知道吗?赵熹会对此没有任何想法吗?哪怕他不在乎秦枞贪污了多少钱,可他难道一点也不在乎秦枞弹压百官,威势冲天吗?
如果在乎,他不应该欢喜吗?
如果不在乎,他不应该悲伤吗?
可赵熹没有表情。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赵熹扯动了笑容,在金壁车中,他把赵瑗揽在了怀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喟叹,仿佛得到了天大的满足:“待会儿去你家看看,好不好?”
去我家?
赵熹不止一次去过那里,在它成为赵瑗的家之前。
很悲哀地,很可耻地,在秦枞终于要死的时候,赵瑗想起了岳展被赐死的后一天,建炎十二年的春节,那一天赵熹在大庆殿举行了隆重的典礼,金花勾勒绛纱袍。赵瑗的双脚还隐隐发冻,通天冠下,他看不清赵熹的脸。
天道,它的运行自有规律,从来不因为夏桀、商纣那样的人灭亡;也不为唐尧、虞舜那样的人而存在。
秦府的大门洞开。
秦坦和秦枞的妻子魏国夫人王氏,率领全家老幼恭迎门外。
赵熹上下皆白,甚至没有戴黑纱幞头,只戴了一顶白玉梁冠,素舄踩在迎接天子的红毯上,秦府众人皆哭,秦坦更是扑倒在地上:“官家!官家!”
赵熹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那是一点哀痛,也许是被这样震天的哭声打动了:“前两天不还说快好了么?”他状似不经意道:“若非普安来说,朕尚不知他已沉疴至此。他是定策元勋,病无人问,叫朕如何心安?”
果然,秦坦抬起脸,狠狠瞪了赵瑗一眼,旁边的王夫人接过话来:“妾身禀告官家:从之早上已说不出话来,家中本想上奏,奈何这孩子怕惹官家担忧烦心,故而按下不表。谁知官家竟降临车驾,如此恩荣,妾一家虽死无憾!”
秦坦连忙道:“是、是,正是这样,怕官家听了难过。”
赵熹叹气道:“从之现在如何?”
秦坦道:“听官家要来,爹爹他一下子就坐起,兴许是要大好了!臣正在命人给爹爹更衣。”
赵熹道:“他若能好起来,朕也不算白来。”他缓缓走进秦府,果然药味从卧内一直飘到大门口,可也不说让秦坦去制止别人给秦枞换衣服,只道:“他一向爱体面,不叫他冠带,他心里恐要难受,朕等等亦无妨。”
病得那样重,还要被扯起来梳头发、穿衣服?秦坦说这话原本是等赵熹宽容这些礼节,可赵熹并不宽容,反而愿意等一等。于是一噎:“是、是,臣叫他们快一些,外头暑热,请陛下一幸玉堂。”
赵熹摇摇头:“无妨。”
他竟然就地开始游园起来。
秦枞作宰相近十年,府邸奢华就是连王府、皇宫也比不上,大夏天的,竟然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那一潭碧水竟然活络起来,荷面缭绕白雾,如同蕊珠仙境,走在旁边就叫人心生宁静:“这池子倒是多意趣。”
白玉阑干、朱漆琉璃,勾结的镂花,侍女走过的盈盈香风。
秦坦终于忍不住了,他凑上前去:“陛下,家父沉疴至此,即使病愈,恐怕也无法出任宰相了。”
赵熹颔首,又有些遗憾:“你父亲为朕安定社稷,朝廷重之、百姓赖之,遽然舍朕而去,非朕所望,只是天命无常。”他叹一口气,赵瑗看见他很珍爱地摸了摸池边的白玉护栏,秦枞淫奢至此,连护栏都妆点了金丝,可赵熹的眼神并不是谴责。
秦坦道:“那、那家父若致仕,不知谁可以做宰相?”
赵熹的手一顿,仿佛没听清似的:“什么?”
鼓起勇气,秦坦还想再问一遍:“不知谁能够做……”
赵熹淡淡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他的手离开阑干,一点灰尘也没有,洁净的白玉,赵瑗看着秦坦骇然,然后跪下,远远地,赵熹把他抛在后面。
他到底在想什么?赵瑗扶着他往前走,秦坦纵然胆大包天、色厉内荏,害怕大权旁落故而问赵熹下一任宰相的名字,可赵熹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他不懂他。
正如同赵熹可以叫他来,又叫他走那样。
素舄步阶,跨过门槛,在万岁声中,秦枞被两三个人支撑着坐起来,像一根枯木。他瘦的真厉害,两个月前赵瑗还看见他坐在金根车里呼风唤雨的样子。
这就是衰老和死亡吗?
“从之!”
赵熹哀哀地叫了一声,可步子没有加快,赵瑗仍然把住他的手臂。
听到这一声呼唤以后,秦枞的眼里、鼻下全是晶莹,淋浪呼噜了一片,宰相的紫公服撑着一支病骨,赵熹脱开了赵瑗的手。
轻盈的一掠白扫到床前,赵熹从袖中扯出了一抹红帕,他浑身上下最重的颜色就在这里,红色摇曳到秦枞脸上,赵熹再次呼唤:“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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