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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其实没什么好玩的,放眼全是太阳能和蓄水箱,除此之外,还有地上排列整齐的水管和晒干的青苔印。

往常这个时候我很少上顶楼,中午日头正,又热。不过今天云层比往日厚得多。

“原来这里还有瓦松。”司谚突然说。

“瓦松?”我问,“什么东西?”

“这个。”他指了指角落墙缝直愣愣生长的草。

“噢,那不是无根草么。”我说,“乡下瓦房顶上经常见得到。瓦松,名字还挺贴切。”

他用脚轻轻踢了踢已经枯黄的无根草,说:“瓦房的屋顶里面,半夜总有老鼠跑。”

我有些奇怪,问他:“你不是从小住城里的吗?”倒怪有意思,再次抬起头,才发觉窗户外头的天已是红彤彤一片,铁锅炒菜的咣当声和油烟一同飘入房间,啪地把书合上,转头问四眼:“没别的吗?”

他掏出《知音》递过来:“没有了,我只买了两本。”

“第一次见你买杂志。”以前一起去书店,只见过他买教辅资料。

“火车站报刊亭买的,怕路上无聊。”

“什么时候,”我翻看杂志出版日期,本月第一周,“我怎么没见你买?”

“那时你去上厕所了。”

“噢,”我翻两页,合上书,“啥玩意啊这是,买《意林》都比这强。”

“我很少看杂志,不清楚哪些比较好看。”他解释。

“这类杂志,就算你贴屁股上我都一眼不带瞟的。”我将书还给他,吐槽道,“买什么不好,偏偏买这种酸了吧唧的书。”

“老师推荐的,对写作和理解很有帮助。高中课程很难,细碎的需要串联的知识点很多,稍微放松就容易跟不上,语文已经是最轻松的了。”四眼一本正经道,“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平时上课不认真,考试前才突击复习。”

我翻身滚进床的最里边靠墙处,头埋进枕头,捂着不存在的紧箍咒:“师傅别念了别念了!我还小!我才初中毕业,我要快乐暑假!”

“就要念,”床侧棉絮垫凹陷下去,他跪在我身侧,将枕头抽走,“你再不用心,是很难考上好大学的。”

我无所谓:“随便,考不上就算了,专科三本也凑合。”

他躺在我身边,扭过头来,轻声道:“你不想和我考一个大学么?”

我沉默一瞬,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上大学仿佛离我还很远,在此之前我从未认真预想过:“那也要考得上。”

“试试吧,”他说,“你看,你连市里最好的高中都能考进。”

我补充:“吊车尾进的。”我的模拟考成绩不算差,进普通高中绰绰有余,但四眼硬是每天坚持抽时间给我补习刷题划重点,在最后三个月的努力中,生拉硬拽地将我拉进了市重点。

他很轻地拽一下我的手,很快又收了回去:“试试吧,高亦。”

“我不想和你分开。”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心里腾然升起恐慌,那种感觉,像是放学前一刻,你坐在教室里,胸口不明缘由的窒息,体表感到闷热,于是你抬头看向窗外,天空中覆满了厚重的乌云,太阳被完全遮盖,你却能轻易看见远处那微小的屋脊,世界暗沉得好似末日来临,那是台风的前兆,不幸的是,你没有带伞。

你即将面对暴雨、飓风、积水的道路、慌乱的人群与车流,你可以选择长久的困在教室里,你能做的只有忍受饥饿、困乏与等待。

只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只不过是我的邻居兼同校同学,躺在一张床上对我说不想和我分开。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当然……也不想。”

我转过来,避开他的眼睛,视线盯住他流畅的下颌:“可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连天气预报预告第二天都没准过几次。高考,太远了。”

“再说了,不一定非得考一个学校才能一块玩,真想见面,十天半个月约个时间不成吗?”

他的嘴唇抿起,唇角一副向下的幅度,随即又微微张开,吸了一口气,说:“你能保证我们可以考进同一个城市吗?”

“当然不能,”我撇过身子,视线被灰白色的墙占领,“还是那句话,未来谁说得准。”

背后的视线仿佛凝成实质。

“高亦,”他说,“你就是个胆小鬼。”

晚饭并不难吃,舌头很快适应了咸度,我心平气和地发挥平时的吃饭水准,没有多吃也没有少吃。

四眼说他没胃口,自个儿留在屋里头看书,也是,碰上中午那事,要还吃得下叫才奇怪。

饭后借座机向老高报告小灵通不幸遇难的事件,电话那头老高没心没肺的笑呵呵地,说等下次出远门再买一个新的。

挂断电话,我走出客厅,夏日昼长,此时天还是一片敞亮。外婆外公坐在路对面的厨房门前剥毛豆,我走过去,抓一把毛豆跟着剥起来。

外公:“娃儿,明天想吃煮毛豆还是炒毛豆?”

“都成。”我说。

“没有‘都成’,选一个。”

“他不挑得勒,吃口好得很,饭桌上我就没见他筷子避过什么,”外婆笑咪咪地,朝门内努努嘴,“嘴刁的是那个。”

四眼确实嘴刁,黄瓜只吃生的,炒的煮的一律不碰;汤圆只吃黑芝麻馅,吃到夹着碎花生的,虽然不吐出来,但绝对不吃下一个;饺子也是,大葱猪肉不吃,韭菜猪肉能吃,但必须蘸醋才下得了口;馒头不会干吃,要配豆浆或牛奶才咽得下去……嘴挑成这样,他不瘦谁瘦,难为他妈把他拉扯这么大。

回到房间,屋子是暗的,唯一的光源来自书桌前的铁窗,四眼靠坐在我白天坐过床头位置,借着窗外即将暗沉天光翻看杂志。

转头电风扇被他放凳子上,每次快吹到他,气流就会掀起一绺额发,眉心的胎记印子越来越淡,昏暗的室内下完全看不出来。

我拽了一下开关线,橙黄的灯光亮起。

“黑成这样还看,眼睛不要了?”

四眼被强光刺眼,眯着眼睛含混说:“天还亮着。”

我走到他旁边,一屁股坐上床:“我看你是想改名斗鸡眼是吧?”

他放下杂志:“还看得清的。”

“噢,了不得,”我故作夸张,“你那眼镜还带夜视?哪配的?我也想一整副。”

他笑起来,随即很快收敛。

“你总是这样。”他突兀地说。

我问:“哪样?”

他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也从不放在心上。”

“确实什么也没发生。”我回答他,“连翻篇都不用。”

“知道了。”他垂下眼,拇指摩擦书页,轻声低语,“我知道了。”

那晚对话结束,像是浆糊黏住的两页纸,双方一同默契忽略,谁也不会主动撕开,被粘连的纸张却突兀的鲠在原处,无声地昭示着它的不同寻常。

两天时间一个村子被我摸了个遍,连村西那家三花猫叫什么名字都一清二楚。

说实话,四眼不是个合格的东道主,哪有让第一次来的客人在外头瞎逛,自己却闷在屋里写作业的?

大中午的日头烈,我决定回去躺两小时,等太阳小些在出去,风扇在屋内吹着,走进去便觉浑身清凉。

来到四眼旁边,见桌面上摊开的习题,心中感叹四眼完全是长辈眼中标准的好学生模板,不可小觑,嘴上说:“还写呢?停停,给你看样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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