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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七日。
头痛欲裂。
陆温寻睁开眼,对着陌生天花板陷入短暂迷茫。
消毒水味道萦绕在鼻尖,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病床上,接着动了动手指,触碰到一片温热皮肤。
视线往下移,他的手指贴上的是贺迟森的手臂——这人正趴在床沿休息。
陆温寻小心翼翼地收回手、艰难地支撑起身体晃了晃脑袋,试图回忆起在这之前发生的事。
贺迟森睡眠很浅,被碰到时已经醒了,只是没想好如何面对眼前这个支离破碎的人,才保持一副沉于梦境、置身事外的模样。
逃避不是解决办法,或早或晚,他总要面对。
“吵到你了?”
陆温寻问,声音又轻又涩,有种来自遥远梦境的飘渺。
他这时才看见贺迟森左肩上的固定带,与之相关的记忆雪花般纷至沓来。
迟迟等不到的电梯,曲折而上永无止境的层级,灌了铅的双腿,快要爆炸的肺部,被汗水模糊的视线和指纹,输了三次密码才成功打开的大门……
以及被锁住的卧室。
“卧室门开了吧,我妈她——”
窗外,一轮半缺的月亮高挂在深蓝色夜空中,越过贺迟森的头顶,这团朦胧的光晕看上去模模糊糊仿佛一张人脸——一张被塑料袋紧紧裹住的人脸。
最冰冷的一片雪花从虚无中飘落,恰好击中他的眉心,寒意从这里开始蔓延,沿着神经脉络凝霜般爬向四肢百骸,试图逼停血管里安静流淌的血液。
他的记忆远不止于被锁住的卧室。
陆温寻哆哆嗦嗦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脚落到地面的瞬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那双爬了二十三层楼梯的腿已经不听他的使唤,又酸又软,像是泥做的,根本无法支撑他站起。
贺迟森也没好到哪儿去,起身时趔趄了一下,抓着床尾护栏才勉强没跌倒。
陆温寻就着跪地的姿势往前爬,爬到墙壁边缘撑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像盲人一样摸索着前进,挪到门边推开门颤巍巍走出了病房。
医院走廊空无一人,明亮的白炽灯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而那死一般的寂静又在提醒他即便到处充满了光明这里仍旧是一座建立在阴阳交界处的坟地。
陆温寻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再次陷入迷茫,只是这回用了很长时间都没清醒过来。
“温寻……”
身后传来贺迟森的声音,陆温寻转过身,眼瞳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寒风中摇曳的烛火,很难说会不会就此熄灭。
“你知道急救室怎么走吗?”
贺迟森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见不得陆温寻这副自欺欺人的样子,比陆温寻在他面前倒下还要让他心痛。
“知道,但她不在那儿。”贺迟森说。
“不在那儿?”陆温寻跟着重复了一遍,扯动嘴角笑了笑,表情很无奈,“那她在哪儿?总不能撇下我自己先回家了吧。”
“太平间。”
贺迟森语气平淡,却透着斩钉截铁般的毋庸置疑。
刹那,昏厥前的全部记忆在脑海中苏醒,陆温寻回想起从他手中滑落的空安眠药瓶,那是他陷入黑暗前最后看见的东西。
贺迟森看着陆温寻的双眼慢慢失去焦点,确信那转瞬即逝的烛火不会再燃起。
他解开固定带,垂下手臂,用另一只手罩着陆温寻后脑勺把他压向自己颈窝,以近似于拥抱的姿势分担陆温寻的颤抖。
他抖得是那样厉害,连带着贺迟森也开始动摇,但是听不见哭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同时扼住了两个人的喉咙。
也好,毕竟在这样一个时刻,语言起不了任何作用。
身体的颤抖逐渐被呜咽取代,接着愈发撕心裂肺,陆温寻抬起手紧紧攥着贺迟森的衣服,泪水洇透了t恤领口,从这里到胸膛一大片布料都染上了泪痕。
悲伤终于有了形状和声音,陆温寻的恸哭在贺迟森身体里回荡,如同狂风暴雨席卷过他的全部。
而他则变成一头寡言的巨兽,沉默地吞噬掉排山倒海般的悲伤。
力气用尽,恸哭最终转变为抽泣,还掺合着模糊不清的呓语,贺迟森断断续续地听着,终于能拼凑出完整句子。
“我没有家了”,这是陆温寻反复重复的五个字,而贺迟森用他平生最坚定的语气回答:“你还有我。”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那一年陆温寻十七岁,他十五岁,陡然压在身上的,是两个人的未来。
但贺迟森并不觉得沉重,他的身体里早就充盈着对陆温寻的向往和倾慕,那是比钻石还要坚固的材质,能承载住命运的各种嘲弄,用膜拜和虔诚打造出的身躯,在多么恶劣的风浪里都能屹立不倒。
甚至对他来说,这不是命运的嘲弄,而是命运的馈赠,让这个高高在上如神明般完美的人从圣坛跌落,跌进他这个平凡的信徒怀中。
平凡却恪尽职守。
出院后贺迟森对陆温寻寸步不离,怕他像陆越铭那样变成一只一生只飞一次的鸟儿,停下飞行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夜幕降临,他们分享同一张床铺,贺迟森习惯将陆温寻抱在怀里,方便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条脱臼的手臂,姿势亲密又暧昧,但陆温寻没说反感他这么做,贺迟森便心安理得地感受陆温寻的骨骼和体温。
一年,两年,十年,一辈子,无论陆温寻需要多少时间才能从双亲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贺迟森都愿意陪着,直到陆温寻心底那块缺失的部分被他填满。
只是他没想到,这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追悼会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下低调地举行,没有任何一家媒体被邀请,即便如此,陆温寻仍旧没露脸,等人都走光了才出现在空荡的会场为父母守灵。
贺迟森记得很清楚,那时陆温寻对着遗像沉默地站了许久,然后笑了,转过头问他:“你说他们真的会回来吗?”
他忘了自己的回答,却记得陆温寻听见之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就等着吧。”
陆温寻说完蹲下身坐到了地上,那块地方很多人驻足过,留下的脚印错综复杂,他浑然不在意,环抱双膝抬起头平静地仰望挂在高处的两张黑白照片。
贺迟森在他斜后方,学着他的样子坐下,视线在照片上停留了片刻,随后转向陆温寻。
专注又认真,陆温寻主持会议和解题时也会出现类似的神情,贺迟森莫名觉得很有吸引力。
如果他们真的回来的话,肯定不会原谅现在的他,贺迟森心想。
三天后,躯体火化成骨灰收进匣中下葬,陪在陆温寻身旁的也只有他。
那是他依靠进入角色来逃避虚假的自己,从痛苦的现实中抽离,放下仇恨,沉浸在一个短暂却美好的梦里。
他年幼时曾梦想追随父亲的脚步,成为陆越铭那样勤勉敬业、演技精湛的演员。也许过于勤勉了,常年在外拍戏导致陆越铭对家庭疏于照顾,一年到头和家人也见不了几次面,即便如此,陆温寻还是崇拜他。
每当在电视上或电影院里看见陆越铭,陆温寻心中总是充满着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自己的父亲变成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说话语气、神态表情、行为举止和在家时大相径庭,但是足够鲜活,仿佛陆越铭在他不知道的世界里过着另一种人生,有另外的家庭、另外的孩子。
只是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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