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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清

余舒坐上马车,就吩咐刘忠:

“去城南,回兴街。”

景尘骑马紧随其后,等到过了乾元大街,再往南走,路面渐渐熟悉起来,他才发现,这是去往回兴街小院的方向。

黄昏日落,街边的食肆酒馆大开营生,炊香阵阵,酒气油腥,伴着小摊小贩一声声叫卖,人来人往的普通百姓,城南的街道向来都比城北嘈杂。

马车行至一片民居,因为路面狭窄,便停在了路口,余舒留了芸豆在车上,一个人下了车。

景尘见状,也将马栓了,快步跟在她身后。

余舒没回头看他,自顾自走进了巷子,到了她在京城第一个落脚之处。

小院儿的门紧锁着,锁头上落了一层灰,还有些划痕,这是长时间无人,遭了贼偷惦记。

余舒踮脚在门头夹角处抠了一把锁匙,将门打开,拍着手上土灰,抬脚顶开了门板。

两人进了小院儿,余舒让景尘将门关上,旋即问道:

“外面有没有人跟着你?”

景尘犹豫了一下,老实地点点头。

自从祭祖回来,他附近就没少过眼线,大提点说那是皇上加派来保护他安全,但凭他的武功,何须别人保护呢,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安心,才默许了。

“我们在这儿说话,他们听得见吗?”

景尘提动内力,竖耳听了听门外,对她道:“人离的远,听不见的。”

“那就好,”余舒环顾这一处曾有一段美好记忆的小院子。

日暮向晚,斜阳探过灰落落的屋檐,将院落里的两道人影拉长,从隔壁家隐隐传来了柴火饭香,曾几时,这小院里。也到处充满了人气儿。

记得最初,腼腆的小修,天真的明明,还有,那个失去了记忆,全心全意信赖着他的呆子

只是现在,全都烟消云散了。

余舒眼底浮现了一丝怅然,转过头来。面对着景尘,缓缓启声:

“我有些话,之前没有机会对你说,今天就一次说个清楚吧。”

那夜两人割袍断义之后,经过一阵形同陌路的日子,再来景尘对余舒坦白了破命人一事。两人每每相见,余舒不是横眉冷对,便是冷嘲热讽,从不肯给他一个好脸。

然而不知为何,比起她生气的样子,景尘更害怕看见她这样冷漠又疏离的姿态。

“小鱼,你对我有什么怨恨和不满,就全说出来吧,只要能让你解气。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余舒听着景尘委屈求全的话语,心中却分毫未动,看着他清俊依旧的脸庞,声音平静道:

“你和我初遇是在义阳,我和小修被一伙贼人掳去,被你解救,我欠你一次。”

“后来我干娘重伤,我向你求助,是你陪我去筹钱。才使得她平安无事。我欠你两次。”

“进京之后,我被劫船那两个匪头子发现。派来杀手灭口,是你替我挡了刀子,我欠你三次。”

她细细数来,一次一次,说的虽然都是景尘的好处,可她这样清楚地计算,却叫景尘下意识觉得心慌。

“我欠你第一次时,以为你是个可交之人,便想方设法接近,与你做了朋友。”

“我欠你第二次时,以为你是个可信之人,再来你向我坦白了计都星的灾祸,我才真心将你看做朋友。”

“我欠你第三次时,以为你是个可靠之人,你对我先有救命之恩,后有患难之情,再来舍身相护,我才对你动了情,趁你失忆,哄你与我做了那所谓的男女朋友。”

讲到这里,她不免轻轻哂笑,为自己当初的自作聪明。

景尘却与她是两样心情,最近一段时日,他常常做梦,梦见在城南那一片小树林里,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问他——

你可喜欢我?

那样鲜明又生动的小鱼,一直都埋藏在他心底深处,就像是儿时五师伯下山带回来的那一小袋糖果子,不管他有多难过,只要偷偷地含上一颗,便无所忧愁。

“景尘,你答应过我的事,你还记得几件?”

余舒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

“”景尘正在失神,一时没能接话。

余舒侧过身,抬手指着朝南那一间堂屋,那是他们以前吃饭的地方。

“在这里,你和我立下字据,发誓有朝一日你恢复了记忆,也不会离我而去。”

她一转手,又指向朝东那一间房屋,那是景尘住过的屋子。

“在这儿,是你亲口答应我,等你想起了所有,你还是会记得和我的约定,你不会后悔的。”

她回过头,收回手指,指着自己的心口,用力地戳了戳,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声音发涩:

“还有这里,我记得你答应过我的每一件事,记得你对我的好,所以那个时候,我是心甘情愿地为你赴汤蹈火,我明知道你命煞计都星,可还是将你留在身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你,从长江口,到安陵城,再到后来我被纪家暗算,捉进了司天监,他们逼问我你的下落,我蒙在鼓里,不知你身世,唯恐他们对你不利,死咬着牙也不泄露你半个字的行踪。”

“你或许不知,我虽然要强,但却是极怕疼痛,又极怕死的一个人,可是只要我觉得你值得,莫说是他们拧断了我一根手指,就是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不会做出半点对你不利的事情。”

“可是你呢!?”余舒失声低吼了出来,为她错付的真心,阵阵心寒。

“你一恢复了记忆,就不声不响地走了,我可以当你是不想连累我,可是你连只字片语都不曾留下,就不怕我焦急吗?究竟你是有情还是无心?你知不知道我冒着大雪,寻你了半个城,我为此大病一场,就连考试。都险些错过了。”

“后来你做了道子,恢复了身份,便与我渐行渐远,就连我大祸临头,向你讨要黄霜石一用,你都可以拒绝我。最初是你将黄霜石送给我,我以古剑交换,私心是当成了你我的定情信物。可是你一转手,就将它给了你小师妹,是,你们同门十几年的情分,我这个外人,是比不过。但你和我的约定,就权当是狗屁了吗!”

景尘被她这般质问指责,怔怔不知所以,但见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着的失望与怨愤,刺痛了他的眼睛。

原来他在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让她伤心了吗?

这些事,他从未想过。

“你明知道水筠阴险暗害我,企图置我于死地,你却还要袒护她。是了,我人是好好的,她成了残废,世人都同情弱者,我知道你的为难,可是以前那个口口声称,要要保护我的呆子,上哪儿去了?”

余舒一早就对景尘死了心,寒了心。可是此时讲起过往。还是忍不住的伤心,她不甘心。她真的好不甘心!

“到最后,你与我分道扬镳,若干脆就此别过,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罢了,然你偏偏将我卷进一场天大的是非当中,又一次违背了与我的约定。”

她沉吸了一口气,袖中双拳紧握,再一次坚定了心思,再抬头看着满面歉疚的景尘,没有分毫的心软,铿锵掷地地说道:

“一次,我在江上救你性命,一次,我照顾你病患,一次,我为你折了手指,这三次,还了你三次,我与你早就互不相欠了。”

说完,不看景尘是何表情,扭头进了正屋,在简陋的卧房里寻了一会儿,再出来,手上便多了一张四四方方折起的字条。

景尘看着她手上的纸张,一种不好的预感,从眉头蔓延到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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