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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梁帝送给楚王一件礼物。
礼物装进金軥彩绣的车驾,由少府之子郤梅作为使者,在前引导,搭配十二名力士,从省中出发;途经一县,就拉起彩带游城,分发金银宝器,直到入楚为止。
沿途的官员和县民喜笑颜开:“每次楚王收礼,都能惠及我们!殿下无愧神王,与他相关,都是好事。”
郤梅走马穿过赞誉声,心中生出不满:“明明是我家的财物。”
大水在东南,已经能看到城墙的轮廓。
行路一月,终于到达王国界,郤梅松了口气,在边亭落脚,唤十二名力士过来:“我在这里等,由你们将礼物送进去。礼是皇帝的心意,务必送到郢都。”十二人称是,吓飞一树鸟。
郤梅挨个看去。
力士由国师选出,身量高大,形体健美,着十字穿环的长衣,面上绘制彩金,英俊卓然。郤梅第一次见他们,便暗暗可惜,如今已到了楚边境,更为不舍。
“楚人从不出国,不见后梁气象。对于他们来说,你们就是皇家的仪仗,可不能失了风度。”郤梅依次抚肩训话,来到第十二人面前。
这位力士孤僻,从出省起,就不爱与人一处,休息时独自看护彩车,像座石像。
然而郤梅碰巧见到了他脱落面金后的样子,白皙俊朗如天上人物;又一次见他着装,露出肩膀,似乎为某物扣穿皮肉,留下疤痕,便好奇地问:“以前是什么人?”
力士很冷漠,原来是个哑巴。
郤梅不知他的姓名,就称他“十二”,行路时多加照顾,渐渐有了亲切。眼下郤梅抚着他肩:“十二,你从来认真,车驾交给你,我也放心。礼送到了就出来,不要在楚国逗留。你口不能言,就尽量不看不听,出来得快,说不定还……”
他收住,去验通行文凭。
日行西。楚国边郡点起积薪。烟升空,成一只凤鸟,之后缥缈。郤梅望见,示意力士护送彩车出发,自己等在原地。
又一个昼夜,地平线上有起伏。十二人归来。
“送到了吗?”郤梅迎接他们。
“送到了。”力士们手捧水仙,神情恍惚,空望周围景色,似乎不记得身在何方。
郤梅特意观察十二力士,发现他也在发愣,没了冷意和锋芒,像个不长见识的小子,便有些失望:“唉,诸位辛苦,回到省中,自有丰厚的奖赏。那么,我们走吧。”
“大人,我不要奖赏,只求住在楚郢都王居脚下。”一名力士跪下请愿。数名力士相和。
郤梅安抚他们:“我已经知晓你们的愿望,先回省中领赏,之后去留,随你们心意。”
众人归省。
途中,力士热烈地讨论:“天下竟然有那种地方,你且看楚人……”郤梅赶快跑马向前,没听到一句细节。到达楚与外郡相接的某处台地,他束马,让力士们休息。
“大人,这就休息吗?”
“休息吧,”郤梅咬住腮肉,“你们舍不得楚国,还不趁现在多看几眼,出台地往西去,就见不到了。”
力士们并肩望楚。郤梅悄悄下台,听马的嘶鸣。
一刻以后,他回来,看到十二具尸体和一位太守。
“你把十二也杀死了?他说不了话,其实没必要杀。”郤梅惊讶,急忙去翻尸体,但长箭的威力太强,许多身体面目都被射毁。他不得不靠肤色辨认,找到十二力士:十二的额头、肩膀和腹部被箭穿透,张着嘴,牙齿都染血。
“郤梅,你失智,”东海太守用弓抵住他的后背,“‘人不能入楚,楚人不能出’,诏令颁布十二年,连宗室子也不敢违反,你竟要我放过一个力士?”
郤梅黯淡着,说了句抱歉,看东海太守拂袖离去,便缓缓起身:“真是一头虎豹。”
为虎豹的人,才能守住楚国。
十二年间,东海守杀人无数:黎民,王国使,逃回的棋手,省中循行……一切获悉了楚国秘密的外人,或是见识了国朝面目的楚人,他都杀,由此将坐拥云梦大泽的荆楚辟成神境地,将楚人称呼我君的后梁第一皇子护成“神王”。
面对东海守,郤梅只能低头。
他丧气,去解缰绳,又看一眼成堆的尸体,看到被自己翻出的十二时,停止动作。
鬼使神差的,郤梅掀开十二的长衣,查看其肩膀:左肩被箭射穿,血肉模糊;右肩则平整,皮肉紧实,孔武的骨骼。
“那道疤痕是在左肩吗?”郤梅愣愣地想,忽然遇上大雨雹。
楚地惊奇天气。郤梅是省中人,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不得不纵马狂奔,舍弃了力士的身体。
他回省,头一件事要找父亲,却被叫到宫中。
少府令恰好也在,父子相见,郤梅问:“父亲,怎么了?”少府令让他噤声。
宫中有一场争执。
豫靖侯在一隅:“我错了,我原以为陛下将文鸢送给楚王,意指让文鸢离省,与长兄一处生活。文鸢受了苦,去楚国倒是好的选择。却没想陛下将她装到彩车里游行,这不是每岁给楚王赠送美女时的做法吗?楚王十二年没有见过文鸢,万一不明就里,将文鸢当作——”
“豫靖侯虽这么说,如果陛下派一辆彩车去你侯国,车里装着文鸢,想必你认识文鸢,也要装作不认识,先流着口水收下享用,再论别的。”燕王在另一隅,逗豫靖侯玩。
不过他言辞实在不雅,惹得和夫人皱眉。
眼见兄弟二人吵架,和夫人出面调解,斥责燕王:“殿下注意,文鸢是你的姊妹,不要将她说成轻贱的人。”
燕王不以为然,转去玩阶前执事的腰带。
他最无赖。和夫人已习惯了,不愿多管,便朝象床去:“陛下将文鸢送进灵飞行宫,已经是不顾天家子的颜面的做法了,人都说陛下关了自己的女儿五个月,关出一个疯子来呢。现在又将文鸢送到楚国,究竟是为了什么?”
象床上,后梁帝正读人物志。他专注,争吵与他无关似的。
和夫人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他才放下卷轴,一宫人立刻安静。
“为什么,”后梁帝说着,要了热脍,大吃大喝,“因为文鸢陋,或像你说的,她已成了一个疯子——我想将至陋的人物,疯了的人物,通通送给楚王。”
他嚼着热鱼肉,腥在唇齿之间;又瞄到一宫男女都变了颜色,便开怀大笑。
楚王是后梁帝的嫡长子,诞生时,望着产室上空饮泣,让一众女官惊讶;满月时,又抓取了后梁帝给的动物内脏,朝天奉养,让宫内宫外所有人惊讶。国师在天数台为其算,有暴风吹散筹码,只留下“云中君”一条线索。
后梁帝怀抱襁褓,吹高台上的风,确信这个小孩是天赋神授,终有一天会从他头顶取下旒冕,戴到自己头上。
一些恐惧,一些欢喜,一些希望与幻想,共同作用。
后梁帝将不足岁的楚王送往楚国,并封国门,逐年消除国中有经历的老人,留十二岁以下的年轻男女。他是个极恶的邪君,却造出世上难得的净土,养出最干净的人:楚王受云梦恩泽,成了楚人的云中君,也是后梁人目不能及的、遥远的神王。
“父皇,我已接到伯劳姐姐,做书时,她正在为我编纸舴艋。”
后梁帝第一次给楚王送女,女名为伯劳,是省中出名的荡妇,由人下药,得了性瘾。
读完楚王的回信后,他觉得有趣,又送了第二女,此女名为玳瑁,是后宫少使,被后梁帝玩坏身体,神智涣散,只懂得睡觉和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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