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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水不皱,乌发编成九鬟环,名为某美人,应该比乘大车、住重屋之辈,还要显耀百倍,却死在水里,狰狞地睁大眼。
息再接了一嘴雪,打个喷嚏,忽然笑出来。
他爬起,伤得太重,又倒下。
渠沟方向传来一声“欸”。
浡人活着,不但活着,还颇有神气,攀爬上岸,不待喘气,就扑向息再,支吾着:“欸欸!”
“你躲在沟壁下,想等人走了,过来帮我?”息再由他搀扶,迅速无力,靠回他肩上,两个孩童浑身是血,息再忽然向他道歉,“是我小看浡人,不该说你们没本事,说你们活该待宰。”
浡人停顿,浮起一层泪,坚持比划着:“欸。”
他努力表达,脸色涨得通红,又是翻白眼,又是扯舌头。
息再明白了:浡人也看到那具女尸。
“水中的尸体,我,我不要?”
浡人比划一点,息再理解一点,终于说出浡人想说的话:“不要我死,不要我变成水中的尸体。”
浡人停手,热泪落在息再脸上。
息再难为情,一把推开浡人:“看了那具尸体,我决意要活两三百年,怎么可能死去。”他遍体鳞伤,坚持直立行走,似乎这样做,曾在深夜里受毒打、几乎弃命的可怜孤儿,就能化成一滩血,永远留在小县城的渠岸上。
浡人追上去,要与息再同行,被他甩开手。
其余浡人便都从街巷里拥出,与息再同行。
息再怎么甩也甩不掉,只能冷冷地笑:“我再也不做好事,从此只为自己活着。你们一帮别种,话都不会说,跟着我,只能做我的走狗。”
浡人很高兴,用枯枝画图,告诉息再,自己的族名是狗,立刻受到他的嘲弄:“名字多陋。”
一个浡人黯淡了,另一个浡人接着画图。
狗,兔,旱獭,男人的肚肠……陋名一个接一个,终于让息再厌烦。他踢开树枝,踢到树干,雪纷纷揺落,息再伤处的血也揺落。
他俯身忍疼,和族名为狗的浡人面对面。
“如果我是你的族亲,就给你起名揺落。”息再说。
他认真起来,看呆了浡人。
其中,得到名字的揺落率先清醒,肩负着息再,暗暗许愿:这条性命能帮他走得更远。
另有一个浡人问息再的姓名。
“或许是父母咽气前取的,叫什么息再。”息再又恢复刻薄的样子,却没有松开浡人的手,带他们移居到左冯翊最偏远的横县——士人的县城。
横县人好读书。
息再从某户窗前过,捡到卷轴,连捡五六天后,他抬头看窗。
怏怏的少年,正在春困,示意息再把书捡走:“我已经不想读了。”
新皇帝当政五年,先知者看出国朝本质。一部分人隐去,另一部分人移志入仕,成为官僚。但谁都不能打动荀杉。
这名少年在通慧的横县长大,饱读书,性格沉静,又在爱多想的年纪,跟随父亲去了一趟省中,回来就患忧郁病:“真乱。”
他丧失进取心,又去拜访俛眉子——横县最有才学的遁隐。听俛眉子传授了一天的出世之法,荀杉不但没有排解心中苦闷,反而更加茫然:“真闲。”
他进退维谷,坐在春光里,看到流民,不禁感伤:“来横县要饭,大错呀。左冯翊广阔,只有这里聚着一群穷书生。”
手边一卷风,两卷经,一卷题有“闭心离君,哀时伤世”随笔的受命论,全被他丢到窗外,丢给一个乞丐。
卷是绢帛,轴是香楠,拿到别县出售,能抵几顿饭钱。
“不如做善事。”荀杉想着,头脑昏沉,第二天竟然病倒,在床上散热。荀吏和荀夫人吓得六神无主,为保独生子的平安,直奔医馆去了,留下两个家奴洒水。
室内静。只有荀杉的换气声。
窗户笃笃响。
息再从窗上露半张脸。
荀杉以为自己病入膏肓,以为见到南金化人:“这小弟真可爱……”
但他很快想起息再不过是个乞丐,昨天才在窗边捡书,便消沉了,翻身假寐:“来行乞?我室内的书任你取,只要你进得来。”
横县人文弱,少有好身手的幼童——息再把住窗,翻入房间。
荀杉吓一跳,忘记病体的沉重:“你难道做惯了翻墙入户的事?”他开始担心,却接到一个卷轴。
“还你一卷。”息再笑说,“我读完了,没读懂。”
博学而失志的荀杉,临时起意,想要教授一个乞丐。
起初他傲慢:“我以为,你会拿我的书去治所换钱。”但息再只是看他一眼,继续读书。荀杉便汗颜,坐到案旁,也取一卷。
息再自习字句,而先人的设辞则由荀杉领读。不过三两日,息再已经能够倒背,荀杉又换一卷交通舆图,暗暗心虚:这类书,自己都嫌枯燥,拿给少于己的息再,像是故意致其难堪。
息再果然吃力。
有时他做不了别的,从日出到日落,只苦研一条道路的沿革,甚至第二天昏睡,不能早起。
荀杉坐在窗边等,没见共读的乞丐,心中愧疚,便提笔寻摩,给学生做一份注释。
荀吏和荀夫人躲在门外,看儿子伏案:“我儿的病不治而愈。”
半月后师生再会。荀杉将注释拿出,息再便以手绘图对换:他画的很差,城防和大水歪歪扭扭,例山像爬虫,然而各处政区细致,界限分明,以实用性来说,是张完满的地图,只空出西北边境和楚国腹地。
“这两处不清楚。”息再沉吟着,有成人的样子。
“不急。”荀杉在心中慨叹。
比起神童,荀杉更想称自己的学生为“不厌的人”。他拼命了解一切的样子,让荀杉又佩服,又害怕。
大半年以后,荀杉发现,家里已经没有息再未读的书。
“我家藏书不说充栋,足够一个文学弟子读到毕业,”他带息再去横县的一处小丘,“真没想你用这么短的时间读完。我为你师,竟不如你。”
两人吹风。息再看他飞扬的束发,忽然发问:“老师,你现在还觉得‘闭心离君,哀时伤世’吗?”
荀杉脸通红:“快不要说!”
他想起两人初遇时,自己送息再的一卷受命论上,有一些少年敏感的话语:那时他刚刚接触外世,认定前路晦暗,整日消沉,还生了场病。
后来教学大半春秋,他忙于实事,早忘了感伤,如今息再业成,他登上小丘,觉得十分开阔,再回首往事,仿佛往狭隘处挤,浑身不适。
“我那时是呆,还生病,让你见笑,”荀杉低头又抬头,眼里有恍然色,“你怕我久病,借着读书陪我?”
“自作多情,”息再讥讽地笑,“我不过利用你,不然去哪里白吃白住。”
数月交往,荀杉多少了解息再。他眼神锐利,容貌惊绝,不治学时,常使办法戏弄人,看人出丑,再静静地抿嘴唇,俨然是个坏小子。能说得出这样的话,也在荀杉意料之中。
他却掩嘴,搂住息再:“还是多谢你。”
息再推脱,许久才低声:“你不轻视乞丐,做了善举,不该落得缠绵病榻的下场。世事是乱,却不值得你愁。如果你实在失望,不要自伤,以后就做个先生。我想美德如你,一定胜任。”荀杉愣愣地听,半天才想起应一声“是。”第二天便接到息再的托付:“请教会他。”
揺落从息再身后走出,难为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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