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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使抵达曹国后,先见国太夫人,后见曹伯。密诏传递两人,其后被国太夫人收起。
正因这份天子密诏,加上楚使的威胁,朝中氏族都倒向国太夫人。曾支持曹伯的几家也陆续倒戈,使他在前朝孤立无援,走投无路,彻底沦为一具傀儡。
来至丰地后,他出入被严密监视,干脆自暴自弃,终日在大帐内寻欢作乐,做足昏君姿态。
林珩抵达前,许伯主动上门,提出要试探一番。曹伯能看出他所图不小,然已抱定死志,没有深思,不假思索当场答应。
今日回头再看,许伯行事委实古怪。
他要拖着所有人去死,自是毫无顾忌。
许伯又是为何?
据他所知,许国虽小,国却富裕,宗室氏族也无争端,许伯没必要惹怒晋国,完全是多此一举。
曹伯想不通,不妨碍他将事情全盘托出,竹筒倒豆子一般。
“上京,楚国。”林珩一心二用,一边浏览绢上内容,一边听曹伯讲述。思量许伯时,脑海中呈现出一幅舆图。
北荒之地。
楚煜握有详细舆图,他记忆极深。
北荒之地贯穿多国,北接荒漠,如一根钉子楔入西境。若他没有记错,许国边境同北荒之地接壤,也同戎人杂居的荒漠相距不远。
放下手中的绢,林珩陷入沉思。
在上京时,他遍览史书,对西境诸侯多有了解。许国地狭人少,但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借助地利,许国商业发达,尤其是马市,在西境诸国间数一数二。
直至晋国设立商坊,许国的马市规模逐渐缩小,却也远胜别国。
“许国。”林珩拨动汤匙,指尖擦过匙柄上的花纹,“许国初分封,曾与羌部联姻,国内半数狄人杂居,并有小部戎人。”
“确是如此。”曹伯也想起来,补充道,“许国一度强盛,平王时国力最强,曾迎上京贵族女。”
林珩停下动作,联系诸多线索,对许伯的目的有所猜测。
或为北荒之地,或为贸易,也或许是纯粹的愚蠢。无论哪一种,背后绝对有上京推动。
跳梁小丑也需及早处置。
不能正面起刀兵,也要见一次血,上京才会有所收敛。
主意既定,林珩合拢绢布,看向下首的曹伯,重提之前话题:“君伯方才言,求寡人救命?”
“先君继妻联合氏族欲窃国。求君侯施以援手,我定唯君侯马首是瞻!”曹伯抓住时机,当场立下誓言。
对于国太夫人,曹伯恨得咬牙切齿,不愿尊称,直接言“先君继妻”。
“口说无凭,可有证据?”林珩问道。
“不怕君侯见笑,营中上下皆为其耳目,我身边无一可用之人。凡营内氏族,手中必有密令,夺之即为证据。”曹伯自行揭短,没有任何犹豫。他之前连命都不要,还怕什么丢失颜面。
沉吟片刻,林珩采纳曹伯所言,但无需急在一时。
“五日后会盟,定盟后动手。”
“谢君侯!”
“不急,还有一事。”林珩点点桌面,指尖压住曹伯誊抄的密诏,“曹有背盟行径,寡人不得不防。”
这番话极为直白,曹伯和长沂君面露尴尬,硬着头皮道:“君侯有何要求,我等必竭尽所能。”
“很简单。”林珩贴近桌沿,袖摆垂落身侧,衣袂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袖口的刺绣浮现金辉,异常耀眼,“君伯下旨国内,命出兵击许。”
“击许?”
“不错。”林珩颔首,微笑道,“寡人乃天子亲封侯伯,许伯对寡人不敬,即对上京不满。其包藏祸心,欲坏会盟,扰乱西境。今岁多雨,有天灾之兆,犬戎蠢蠢欲动,随时将要祸起。一旦会盟不成西境生乱,则犬戎有机可乘。许伯之过甚大,不可不惩。”
“君侯,曹国军队未必听调。”曹伯苦笑一声。
“不听调,视为逆。寡人代天子出征伐,出兵讨逆顺理成章。”林珩语气平和,好似闲话家常。一字一句却浸染血腥,令人不寒而栗。
曹伯和长沂君对视一眼,压下胸中激荡,异口同声道:“遵君侯旨意,惟命是听!”
夜半时分,曹伯奔入晋侯大营,未摆仪仗,不带甲士,甚至没有打出图腾旗,简直像在逃命。
各国国君得知情况,都认为此事不简单,纷纷召集氏族商议。
“莫非是要赔罪?”
“有些唐突。”
“行事鲁莽缺乏礼仪,哪里像是赔罪?分明就是奔逃!”
“闻曹伯与曹国太夫人不睦。”
“曹有内乱。”
“氏族倾向于谁?”
“观今日事,还用问?”
国君大帐内灯火通明,众人议论纷纷,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都认为曹伯情况不太妙。
许伯大帐内,圆木撑起帐顶,手臂粗的火把熊熊燃烧,照亮山水屏风以及坐在屏风前的两道身影。
地面铺满兽皮,各种花色皆有,图案十分驳杂。
两尊小鼎摆在桌上,刚刚从火上取下,鼎内的肉汤仍在翻滚,汩汩冒出热气。
鼎下设有碗碟,碗中是七八种酱,碟中是煮熟的菜。另有两盘麦饼,因磨得不够精细,饼里掺入麦麸,入口能咀嚼出粗糙的颗粒。
许伯坐在桌前,双手持盏邀客共饮。
在他对面,一名身高八尺的灰衣男子正身危坐。长袍宽带,头戴一顶布冠,面庞消瘦,脸颊向内凹陷,两侧颧骨凸起,目光阴鸷,赫然是奔入上京后失去音讯的粟亮。
郑被晋灭,城破当日,粟名和粟成死在府内,粟亮与粟黑秘密逃出城外,商定分头行事。
粟黑入楚,设法成为公子项的门客,在楚国崭露头角。粟亮进入上京,以金开道,千方百计见到天子。为能报仇,他不惜刀割破相,隐姓埋名,成为天子手下的忠犬。
脸上的伤口太深,愈合后留下丑陋的伤疤。
遇到阴雨天气,疤痕就会刺痛发痒,提醒他曾经的遭遇,使仇恨深刻于心,至死不忘。
此次离开上京,为防有人认出,他特意乔装改扮。随许伯来到丰地后,他藏身许伯营内,轻易不出帐篷。偶尔现身也会散发覆面,避开众人视线。
“晋侯蛮横甚于传言,事难。”许伯饮尽盏中酒,沉声说道。
“如果事情不难,岂能利益丰厚。”粟亮放下酒盏,目光锐利堪比刀锋。说话时脸颊不自觉抽动,横过鼻梁的伤疤愈显狰狞。
“倒也不错。”许伯神色微顿,随即展开笑容,笑呵呵看向粟亮,“君言果真属实,只要破坏会盟,天子就允我所请?”
“千真万确,我有金印和铜牌在手。”粟亮解下腰间锦囊,当着许伯的面倒出金印铜牌,“完成此事,伯升为侯,地扩三百里,免十年入觐。”
许伯舔了舔嘴唇,眼底闪过贪婪之色:“我还要北荒之地!”
“不成。”粟亮当场拒绝,笑他异想天开,“北荒之地属越,越无僭越,天子不能收回,更不能封给他人。”
“如何不能?再降爵就是!”许伯面露不悦,不肯就此罢休。心知上京对四大诸侯忌惮已久,对如今的晋侯更是恨之入骨,他干脆坐地起价,毫不掩饰贪婪的嘴脸,“若不答应,我便去告晋侯。今夜曹伯奔晋营,你以为是去赔罪?”
许伯嘿嘿冷笑,还算英俊的五官变得扭曲,透出几分阴鸷:“要么给我北荒之地,要么一拍两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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