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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明宝眼眶里滚下热泪。
她不想让苏菲察觉,低头几步,到了树下屈膝而坐。那里放着高高低低的礼盒,圣诞老人驾驶着麋鹿马车,威风凛凛地挺立其间。
当时为什么一定要闹着让向斐然买那棵圣诞树呢?它是多么的黯淡、朴实,买回来了,只供得起她一秒的新鲜。
可是当时在客厅里,他为它通上电的那一秒,胜过这里的流光溢彩。
商明宝将自己挑的礼物一个个包装到礼盒内。商家的传统是春节团聚,圣诞节,随便过过吧。陪她过节是苏菲、司机和房子里的佣人们,她为他们精挑细选了礼物,孩子气地笑着跟苏菲说:“你不要在这里偷看啦。”
苏菲为她将门关上,阻掉风雪。
等她一走,商明宝抱着礼盒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西五十六街的公寓门前,一直抱臂靠墙假寐的男人被楼管的手电筒光照亮。这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没修,使夜更夜。
被灯光扫过的脸有令人心跳的冷峻,白皙的脸上五官深刻,薄唇抿着,眉心压着淡淡的不耐。
在灯光中,他睁开眼,听清楚楼管的要求——他要他出示下证件。
向斐然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钱夹,给他看自己的驾照。反复核对数次后,楼管从他极具特色的穿衣风格中认出了他来。
“你忘记带钥匙了?”楼管问,将手电筒关了,寒暄道,“这次长假如何?”
向斐然从他如此不经意而简短的一问中,推测出了商明宝已经很久没过来的事实。
他以为他们是一起同居在这里的,因为很久没出入过大楼,所以被认为是出去度了长假。而他在这里等了一晚上,则是因为忘带了钥匙。
“还可以。”他不置可否地回答楼管,唇角抬了一抬。
他竟然,天真地信了她真的会住在这里。
这个只有三十五平、他帮她搬进来、打扫、告白并吻她的平价公寓。
电梯下降,远处亮起的声控灯再度熄灭,楼道恢复到黑暗中。
向斐然又待了几分钟,心里抱着几分连老天都不会眷顾的妄想。随后,他从靠墙的姿态中站直身体,离开了这扇他等了五个小时的门。
出了公寓大楼,他编辑信息,问:【忙完了吗?】
商明宝过了很久才回:【忙完了,已经睡了】
地铁里没信号,向斐然半个小时后才读到了这一条。“晚安”两个字已经没有意义,他敲下后又删了。
并不是读不懂她躲着他的意思,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她的决断来得这么快,以为相见还有意义。
在明知没有结果、他也绝不会缠着她的绝对安全、清爽的前提下,她也不愿意跟他开始这一场。
是否他真的这么差劲,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让那两分更进一分?
这是他写过最难的题,答过最难的卷。从谈说月身上,他学会的不是如何在野外辨认五六千种植物,而是爱情的不可勉强。爱情不是变量的加减法,不是所有有效因素一直累积叠加,就一定会发生的化学反应。
比如,商明宝确实不能更喜欢他一点了。在联姻前,她有充沛的自由去爱一个人、收获一段体验感良好的爱情,但这份选择没有降临到他头上,仅此而已。
迎着月光走进公寓楼前的那一秒,向斐然想明白了这一切,决定放下笔。正如那年国际奥赛的最后一场最后一题,他放下笔,明确地知道自己的正确性。那是聪明人站在命运路口时,知晓一切的坦然。
西蒙是今晚上的航班,要飞回米兰和家人一起过节。向斐然回到公寓时,他已经出发前往机场。
公寓安静,西蒙为他的珍珠龟留了一盏小灯,灰调的阴影覆盖在所有物体上。跟昨天深夜的混乱比起来,这里安静得让人难以忍受。
向斐然是在晚饭时,从学校直接去的西五十六街,此时回来,打开冰箱,才发现早上留给商明宝的三明治没有被动过,那张有关小番茄的纸条也原封不动地贴在一旁。
向斐然清理冰箱,将这些倒进垃圾桶,又拆了昨晚她睡过的床单被套。
同样的沐浴乳,为什么女孩子用会显得香一点?他想不明白。拆了一半的被套堆出小山一样的阴影,向斐然单膝跪着,动作不知为何停了,继而缓缓俯下身,将脸埋进她曾安眠过的记忆枕。
这是安静的三分钟,他将呼吸和心跳都放轻柔。
气味比一切记忆都隽永、可靠。
就让他记住。
翌日到了二十三号,大学已放假,但向斐然仍然去了学校,在办公室照常工作到下午六点后,与方随宁一起吃了晚饭。
方随宁聊起了那次偶遇,问向斐然哪天有空,三个人可以约一下。
向斐然对此反应冷淡,方随宁也就不提了。她明天要跟她分分合合十几次的男朋友共度一整天,没空搭理表哥这个孤家寡人,留给他一张百老汇的演出票。
二十四号平安夜那天,向斐然叫了一份披萨,在公寓里读了一天的文献,直到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演出已经开场过半,遂作罢。
黄昏透过八角窗,投射在房间一隅,照成金黄。
其实他这里也能看到哈德逊河。他看到的河流,与西五十六街的是同一条。他走到阳台上,透过重重楼角,看着河面上的金色鳞爪,安静抽完一支烟。
商明宝不会再找他了。他的手机已安静两天。
十分想祝她圣诞快乐。明年好了。
至晚间,各种祝福短信电话也相继进来。向斐然一一回复,措辞得体地回绝了几封教授邀请他前来度假或参加晚宴的邮件,接着开始收拾行李。
他决定去走一走阿巴拉契亚步道的纽约段,虽然冬季徒步有点神经,但也不是没味道。在冰天雪地里升上火炉,一边喝茶一边看文献,应该比在这里一边啃披萨一边看文献要专注一点。
是的,在这间她曾经来过的房间,他专注不了。
将极限温标为零下三十度的睡袋在登山包顶舱束好后,向斐然看了一下时间,是晚上九点多。
他换上更为抗风抗寒的冲锋衣,系紧高帮徒步鞋的鞋带,将沉重的登山包挂上肩后,环视屋内一圈,关掉灯,扣上了房门。
城市街道的氛围与公寓里截然不同,融化了的雪让柏油路面变得湿漉漉的,反射着无处不在的彩灯。
冷冽空气里,各种圣诞歌无孔不入,不给孤身的人以活路。
向斐然去往中央车站、决定乘车前往新泽西,从那边的步道入口反穿至纽约段。
在中央车站的圣诞集市中,他买了一个由丹麦诺贝松、圆柏、乌桕果、松果和肉桂条、干柠檬片所制作成的圣诞挂件。那上面有个红色铃铛,他嫌吵,毫不留情地摘了。
列车进站,人潮上下。
在他即将上车的那一刻,电话持续地震动了起来。
他没有在意,登上车,高大身躯和巨大的登山包简直有压迫感,人又这么冷峻。幸而看文献时的眼镜没摘,那副银边半框眼镜,中和了他身上的冷冽,但更显孤寂。
手机还在契而不舍地震着,不许他当作没听到。向斐然只好一边找向座位,一边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摸出手机。
今天读文献不知道读了几万个单词,所以才会在看到来电显示的这一秒感到晕眩。
但向斐然还是没接,而是首先将登山包在行李架上放好。
在座位上坐下后,电话因为呼叫时间截止而自然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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