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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萦敢摸着良心说自己不怕鬼,但这样的冲击还是让她浑身都僵了一瞬。
水面暗淡的光线浮荡着,让她逐渐看得更清晰了一些。
兰朔一动不动,那个东西也一动不动,在水下怪异地直立着,隐约是个漆黑修长的人形,笔直得像是塞进窨井里的尸体,因为四周太过狭窄,只能保持着站姿纹丝不动。
他们在这里折腾了大半宿,就是为了等界中之鬼露面,可是这么昏暗冰冷的江水深处,出现这么一个瘦长鬼影似的东西,给人的观感实在是很惊悚。
向来只有她吓别人,被人吓到的次数的确不多。谢萦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问道:“你确定它在抓着你吗?”
兰朔微不可觉地点点头,低声说:“很紧。”
两个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好像生怕惊动了那东西,它就会暴起伤人一样。
他抓着浮板的手臂绷得极紧,几乎已经可见青筋暴起,缓慢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补充道:“是皮肤的触感,温度很低。”
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东西抓着脚腕,居然还能用这么镇定的语气描述状态,谢萦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该佩服他的心理素质。
少女嘴唇动了动,刹那间脑海里滚过了很多个念头,最后环在他胸口的双手紧紧抱了抱,耳语道:“你别怕。”
她的掌心几乎已经能感觉得到,他肋骨下的心跳正在逐渐加速。男人的呼吸极近距离地喷在她侧脸上时,语气极稳定沉静:“我没事,要让鬼车下去看看吗?”
谢萦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不,你保持住不要动,我潜下去看看。”
男人的脸色登时一变,像是要提出反对。
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谢萦本来想用手指抵在他嘴唇上比一个“嘘”的姿势,奈何此刻实在腾不开手,只好偏了偏头,用鼻尖贴在他嘴唇上,迫使他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少女晃了晃脑袋,稍微拉远了一点距离,嘴唇翕动着,几乎是在用唇语说话。
“‘第七只能问一句,江心岩石不停留’,”她说,“和界中之鬼照面之后的时间很关键,不但要制服它,还要用一句话问出离开的路,这件事鬼车不一定能做得到。只有我来才保险。”
兰朔眉梢微微拧着,表情还是不大赞成的样子,低声道:“这样我没法帮你。”
“不,我需要你帮忙,你抓着缆绳,”谢萦手中握着两指粗的尼龙缆绳,将掌心压在他手背上紧紧握了握。“如果我在下面扯绳子,你就用最快速度拉我上来。”
心脏怦怦狂跳着,谢萦深吸了一口气,扎进了水里。
冰冷的江水瞬间没顶,凉意一直浸到头皮,眼睛也被刺激得有些发痛。
紧握在她手臂上的手指松开了,少女双手用力一划,向下潜去。
在水面上往下看,江里只是一片暗淡深邃的黑,真下来才发现,远远近近的地方好像有幽暗的磷火在浮动,照在那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上面,显得分外诡异。
在兰朔的正下方,一个身影怪异地僵直着,细长的手臂高举,如同一个即将坠落悬崖,却被人抓住手臂的人。
……可是,这明明是接近三米深的江水里面。
人的身体,在水中自然会浮起来,怎么可能长久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谢萦咬了咬牙,拨了拨绕过肋骨系在腰间的缆绳,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向水中扎得更深。思绪一时间转得飞快,迅速回忆着各种可能有用的方法。
要速战速决,不然这场景再维持一会儿,还真是挺瘆人的……
就在那一刻,她的瞳孔中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起初,她以为那是水压带来的刺激,然而很快,那疼痛就变成了一阵刺目的、几乎吞噬一切的白光。
一瞬间,仿佛有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在眼前闪过,刺得她瞳孔剧痛。
谢萦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可是眼前居然没有回归黑暗,好像那副画面不是呈现在她眼前,而是直接刺进了她脑海里。
有接连不断的声音响起,好像在激流中飘荡的丝线,波荡着在她耳边回响。
她不是在水里吗?
为什么会听到声音?
脑海一时被冲击得混乱异常,意识也模模糊糊的。谢萦只来得及辨认出,那声音似乎是人声,而且越来越嘈杂激烈,好像她周围不是黑暗寂静的江水,而是什么争论不休的菜市场。
……这是什么?
——不对!
少女心头陡然一凛。
——水下黑,睁着眼,良辰美景看不见……原来这句规则是这个意思,在水下,“界”能给她制造无法抵御的幻觉!
她下水才十几秒钟,肺里的这口空气还没有用完。谢萦想要扯一把缆绳或者浮上水面去,可是在无数嘈杂的声音中,她的四肢麻木得好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眼前的白光越扩越大,失去控制身体的能力的同时,谢萦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她眼前……是一座明显不属于现代的宫殿。
像是故宫——或者,应该叫紫禁城。
地上乌压压跪着一片人,软榻上,一个男人正躺在那里。
这间宫殿里,他的身份是最好认的。因为他身上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圆领袍子,上面还绣着祥云龙纹。
这是哪个皇上吗?
他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年纪,可已经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脸色苍白如纸,气息也虚弱,额角的冷汗把头发都打成了绺。
大概是因为缠绵病榻,这位皇上的状态相当差。正当盛年又养尊处优的皮肉,居然已经显出了几分松弛,面部蜡黄地凹陷着,时不时才神经质地抽搐一下,像是案板上偶尔挣动的鱼。
到了这个地步,谢萦用肉眼都能看得出,他浑身正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死气。
他离死已经不远了。
不论自己现在是被拖入了什么幻境之中,能多了解一些信息总归是好的。
谢萦凝神看过去,只见他床前起码跪了二三十人,从位置上就已经分出了鲜明的两派。
一边都是穿着朝服的大臣,须发皆白,看起来官职颇高,另一边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用力牵着个神情呆滞的小孩,被一群内侍簇拥着。
两边人正言辞激烈地争辩着什么,刚才她听到的喧闹声大概就是他们发出来的。
……眼前这一幕,说是托孤,人好像多了点,说是临终送别,好像又太闹腾了。
他们说话的用语和现代大不相同,谢萦仔细听了半天,才勉强听出了个大意,原来是皇上重病,想封这位李妃为皇后,受到了群臣的激烈反对。
李妃只一味抓着手里的孩子,表情悲痛地擦着泪,两边大臣则吵得脸红脖子粗。什么天地君亲、祖宗之法,一番高谈阔论,谢萦都觉得脑袋疼,也不知道软榻上那位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皇上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即使知道自己此刻仍然在危险之中,这一幕仍然让她有点好奇。谢萦仔细观察着四周,可惜在这个幻象里,她似乎是无法移动的,只能作为旁观者看着。
两派大臣还在继续辩论着,用词文绉绉的,不过谢萦听了一阵,居然从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万历年”、“郑贵妃”、“福王”……
有些熟悉的名词,让她心头蓦然一动。
少女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目光落回床上半死不活的皇上身上,忽然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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