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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落洞篇/r
几缕藤萝于窗前,不时与风婆娑作舞。斜阳浅浅照进吊脚楼,光与影越过花蔓落入桌上的土陶碗中,沏出一道蛇一般的纹路。
碗沿崩了个缺口,但边缘并不锋利,显然主人没舍得丢弃它,一直留着用了很久。竹楼里四壁空空,墙角堆着杂物,连一条多的板凳都寻不出,看得出此间主人生活贫困。屋里架子上用竹筒盛着清水插着野花,日子虽清苦,大抵还是安宁的。
主人家是个干瘦佝偻的老妇人,一身蓝色土布衣裳,赤脚穿着草鞋,粗糙干裂的脚上满是泥土。为客人斟上粗茶,她扶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
赵思青盯着茶碗中自己的倒影。微浑的茶水映出一张尚算年轻的面孔,却生着满头白发。前些日子一场大病不仅令他青丝改,更是让他记不清以往的事。赵思青只知自己在东海之畔长大,自幼习剑,偏爱行侠。而一路西行至此,是为了一个梦。
他总是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是无光沼泽。泥淖围拥着他,将他揽入怀中。柔软腐烂的泥土在耳畔呢喃,告诉他——到这里来。
赵思青实在不堪其扰,左右也无别事,遂携剑踏上旅途。新雪初落之时离开东海,到这灵秀群山已是春三月。山中刚下过春雨,道路泥泞,他走得口干舌焦,见溪畔有一间吊脚楼,便上前向主人讨口水喝。
望着茶水,赵思青叹了口气正要说话,竹楼里一扇紧闭的房门忽地打开,从内走出一位少女来。
她约莫二十岁,桃腮粉颊,双目明亮,满头银饰,衣裳鲜艳,眉眼顾盼间却又透出几分与年纪不相符的稚拙。少女双手拉着老妇,说要到院中去摘些花草装饰竹楼,似是毫不在意屋里站着个陌生的大活人。老妇拍着她的手背殷殷叮嘱,令她不可走远,随即目送少女出门。吊脚楼恢复安静,赵思青看着老妇,将盛着茶水的土陶碗轻轻往前一推,轻声问:“老人家为何要在茶里下蒙汗药,是有什么难处么?”
茶已经凉透了,比先前更浑浊几分。随着赵思青的动作,几滴水泼溅在桌面上,折射出绿紫的微光。老妪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她张开无牙的嘴幽幽道:“茶里没有你说的什么药。”
赵思青揉了揉额角:“您这样说,可愿将这茶尝上一口?”
老妇低声道:“奉客的茶,客人若是不想喝,便搁着吧。只是没有我饮的道理。”
既无人肯喝这碗茶,里边有没有蒙汗药便无从求证了。赵思青站起身,伸手将茶水倒去,再把陶碗倒扣在桌上。只见一条赤红线虫盘在陶碗下,正缓缓蠕动着。
赤虫向老妇爬去,最后游进她袖中停栖。赵思青依旧语气和缓:“那么,您又是为何要向我下蛊呢?有什么难处的话,不如说与我听听,说不定别有解决的法子。”
老妪默然不语。
她不说,赵思青便耐心地等。毕竟他到这里来讨水喝是临时起兴,身上别无长物,老妇这么做不会是图财。且他是个青壮年男子,对方谋害他,实在胜算不高,还可能将她自己置于险境。此事必有蹊跷,不妨问上一问。
少女低眉垂眸,抱着一大捧野花进了屋。一直等到房门紧紧闭上,老妪才出声:“因为洞神。”
赵思青微诧:“洞神?”
他自东海一路行来,道途中听过不少传闻。此地多水,多山,多林,多洞。凡草木丰茂之处必常见蛇虫,是以当地亦富巫蛊之说。眼前的老妇人显然便极擅长驱使蛊虫。在这里,巨树岩石,蝴蝶鱼鸟,自然万物,山民无不颂为神。山洞幽深隐秘,误入者常常迷失其中,以致白骨无见,被认为其中宿有神明亦不足为奇。洞神的传说,他也风闻一二,只是不知道同自己有甚关系。
老妪所说的洞神在山阴的飞星洞中,山阴地势险峻罕有人至,而飞星洞更是岩穴深邃穷极群山,入者从来无生还。她的女儿,即那名捧花少女,为了贴补家用,曾去山阴采摘生在峭壁上的稀有草药。许是路过为洞神所见,回来后言语安静,饮食渐减,爱好独处,时常梳妆,看着竟似落洞。若不救治,便会慢慢死去。
老妪也曾奉上祭礼请求神明放归少女,可惜没丝毫作用。正焦急时,恰逢赵思青上门讨水。他是个异乡人,无根无系漂泊至此,即便死去也是悄没声息无人知。老妇人想了个主意,打算药昏他献给洞神作奴仆,以祈求换回自己的女儿。她仓促之间下药施蛊,粗忽露出马脚,这才被赵思青一眼识破。
听完老妪讲述已是月上中天。赵思青神色平静,并无一丝一毫恼怒的意思:“您能为我指明去飞星洞的路径吗?”
他来时走的是官道,在道旁小茶寮歇脚时,听见贩绸的商人闲聊。道是有一伙匪人,惯会以鬼神之说鼓骗女子孩童,被通缉后逃到了这里。有人见他们藏身在山阴的山洞,似乎打算等风头过了,将手里的人贩到西边去。又有个年纪较大的行商说,那山洞邪门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路过那里,一定要记得在洞口的桃树下祭拜,否则极易厄运缠身。自己年轻时进山打猎忘记这茬,回来便一连生了好几日大病。
无论这事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既有无辜百姓牵扯在内,他见了定是要管的。老妇闻言,沉沉坠着的眼皮颤了一颤,浑浊的眼珠疑惑地望向他。赵思青温声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得去了才能清楚。我听说那里有匪徒作乱,想去看一看,您便当我是爱管闲事吧。”
老妇终于下定决心,将路径告知于他,又颤巍巍取出些香烛纸钱道:“纵使真有匪徒,触怒洞神也不会有命在,你去要记得祭拜。囡囡之前在夜里偷偷跑出去过,回来跟我说见到了洞神。洞神是个男人,使一柄乌黑长剑,似乎穿着蓝布短褂和白裤子。但仔细看又消失了,只有水潭子映着天。若当真能治好囡囡……你是个好心孩子,多多小心吧。”
赵思青点头答应。没有多作迁延,径直向山阴行去。
路上风光绝佳,眼前是苍翠欲滴的春色。溪涧极清,绕过青竹刚在碎石堆里站定的细脚,伴着不知来处的微风恬然离去。落花虽不语,还有草虫聒噪。离飞星洞已是很近,山水多情似谁顾盼,蓦回首,青山蹙眼北,春水横眉南。
俨然一派世外桃源景象。赵思青却莫名觉得,不该如此。
这没来由的念头不可深思,一想便头疼欲裂。剧痛之下,他伸手死死摁住额头,倚着青竹直喘粗气。也不知过去多久,头顶的竹叶渐渐安静,赵思青也总算缓过气来。正要再度踏上路途,忽见右手上多出来一丝红线。细线在腕上系了个死结,缠绕着自指尖垂下。那红色甚为怪异,乍看如同淌血,又莫名有些缱绻。
红线尽头是只风筝,圆圆的一只,竹骨纸皮,别无纹饰。赵思青翻来覆去地端量也没想通自己是怎么缠上的风筝线,只好先将红线解开。丝线缠得极紧,弄了半日,只凭一只左手到底是没能将它拆下。时间耽搁了不少,为图省事,他直接以蛮力扯断红线。细线割伤皮肤,鲜血顺着绕指丝线滴滴答答淌下,有几滴洒在了风筝上。
他忽地目眩神迷,身旁景色骤然模糊,而远处似是有人在唱一支童谣:“风筝飞呀飞,飞向远游人,游人仰首望,问君胡不归……风筝摇呀摇,摇至通天桥,天桥渡忘川,阴阳一线牵……”
一瓣桃花自眼前坠下,赵思青顿惊,飘飘荡荡的神魂落回了原处。大病一场后他便添了这头疼的后遗症。刚才一番砭骨剧痛让他有些气力不济,此时浑身上下冷汗涔涔。不知这病怎地这时发作,只盼别误了事情。抬眼望天,赵思青惊觉已近子时,连忙加快脚步往山阴赶。
山阴果然地势险峻,石奇木怪,暗伏狼虎。他拨开一丛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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