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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做了这事,也并不后悔,左右最多不过是刑罚贬斥,他清楚这罪还不至死。若是那一箭真不慎整死了姬霖,他赔上一条命也不亏。
他就那样冷然听着旁人议论,神情淡漠,丝毫没有要认错的模样。
皇帝将至天命之年,已初显出力不从心的疲态,被他气得头昏,手扶着身旁太监才勉强稳住视线。他今日本就半醉了,眼下头疼得厉害,模糊间打眼看过去,自己这一年不见上几面的儿子只倔强地朝自己望过来,眉眼那样清楚锐利,神情间不仅丝毫不悔,还有几分妖娆凌厉的笑意。
那点若隐若现的笑意在嘲讽他至高无上的权力,什么都不会叫他畏惧。
像极了……像极了那个女人。
他亲手赐死的女人,一株摄人心魂的血红玫瑰,活着会枯萎,死了就永远盛放着。
他几乎有一瞬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沈皇后看着姬琰那张脸,捏着衣袖的手指发青。
唯有她知晓此刻皇上的异状是为何,她忙扶住皇上,朝那一旁的侍卫下令:“还愣着干什么,六皇子姬琰大逆不道,谋害亲兄,顶撞圣上,德行有亏,立刻将他捉拿关押,依宫中刑罚论处。”
此时她言辞急切,全然失了平日里那雍容端庄的风度。
“慢着。”皇上却喝止了正欲动手的侍卫。
他逐渐恢复了神志,似乎连那一抹醉意都去了,双眼清明,打量着眼前跪着的姬琰,半晌都沉默不语。
“圣上明察。”
直到一个声音打破死寂,人群中一道清瘦身影走到姬琰身旁跪下,那是个清隽的年轻宦官。
他深深叩首,礼数周到,不急不慢道:“奴才是伺候七殿下的舒望,方才那一箭是我不懂事,见主子不在,擅动了他的弓箭,这才不慎伤了六殿下的马。主子重情重义,怜惜奴才,这才意欲包庇,并非有意欺瞒圣上。我愿一人承担罪责,还请陛下明鉴。”
姬琰后背一凛,难以置信地看向舒望。
这一番话比姬琰说得还离谱,在场没一个人会信,那一箭的准头哪里是他这样一个清瘦阉奴能及。可这次皇上却没动气,语气平淡:“哦,是这样吗。”
他扫视过在场所有人,余光瞥见沈皇后鬓边纹丝不动的翡翠步摇,又见贺兰氏早抱着自己儿子泣涕横流失了体统,哭喊着叫皇上为孩子做主,宰了那小野种。
皇上皱眉,叫宫女拉了她下去。
这时太子姬颉离了坐席下跪恳请道:“七弟向来持重,想来也做不出这样残害手足之事,还请父皇饶过他这次御下不严之罪。”
从蓄意谋害兄长到现在硬生生被几句话说成了管教奴才不严,今日这出戏真真叫人大开眼界。
太子这样懂事,皇帝自然十分满意。
他又恢复了那副整饬威严之貌,挥手命侍卫将这几人押下去,对太子吩咐道:“你一向仁厚,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处理吧,别叫朕失望。”
虽然这事由姬颉处置,但那天皇上的态度其实已经明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姬琰故意放了那一箭,手下奴才出来顶包只不过是给皇上一个可以宽恕他的借口。
再荒谬的说辞,只要皇上选择信了,就由不得旁人不信。
皇上还远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不至于看不出舒望那点刻意演给自己看的破绽,但这胆大包天的奴才的确为他护住了这第七子。
贺兰氏一族染指刑司大权,无人可制衡,宫内外势力盘根错节,当日姬琰若真依着皇后的发落入了牢狱刑房,即便不死也得掉层皮。
这诸般利害关系,太子自然都看得一清二楚。姬颉审了大半月,终于查明真相,原来那日当真是舒望擅动了姬琰的弓箭不慎射中了六皇子的马匹,在场诸多侍卫太监都亲眼目睹可以作证,这事至此盖棺定论。
好在六皇子只是摔折了右腿,将养个一年半载即可恢复如常,还算未酿成大祸。
七皇子姬琰被罚闭门幽禁半年,而他那随侍的太监舒望则被责令杖毙,是七皇子跪在刑堂前苦苦哀求才留了他一条命。
太子宅心仁厚,这不痛不痒的处罚却叫宠爱儿子的贺兰氏气得几近呕血。那妖妇留下的小兔崽子害她的孩子断骨伤筋,自己却安然无恙,她怎么能不怨不恨,她日日哭闹要求个说法,终于惹得皇上烦了,也下旨叫她闭门思过。
如此,这事才算终了。
从刑堂里被救回来的舒望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他本就不是什么强健的体格,这样杖鞭走了几轮下去,皮开肉绽浑身已经没有一处好的,后背淤青遍布,双腿肿胀没有知觉。太医来诊过,说肋骨断了几根,并无大碍,但他体弱气虚,一旦外伤生疡,神仙也难救。
姬琰起初只图那一瞬的恩仇快意,却连累舒望至此,悔恨难当,见他身上那狰狞的伤口更是心如刀割。他茶饭不思地在他床前守了几天几夜,终于见舒望睁开眼。
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仍没什么表情,沉静得如同棺木中尸身,似乎再过上几息,杂错腐斑便会蚕食下这幅清秀皮囊,露出白骨来。
姬琰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对不起,阿舒,对不起,我不该冲动,都是我害了你。”
浑身入骨钻心的疼,却又动不能动,这样的折磨放在谁身上都难以适从,可肉体之痛远远抵不上数年心役。
舒望拂开姬琰攥着自己的手,并没看他一眼,淡淡命道:“跪下。”
姬琰一怔,却还是依命跪下了,他自觉罪责深重,丝毫不觉得向自己的奴才下跪有何不妥。
他心里舒望始终是威严的,正确的,他心甘情愿被他管教,事事由他掌控,舒望才是他的主子。
此刻舒望还愿意惩罚他,这已经叫他心中庆幸。他看着舒望搭在床沿青紫色血脉嶙峋的手腕,眷恋他手心的温度,几欲想要伸手触碰,却又不敢,只能眼巴巴看着舒望手指偶尔在痛苦时无力蜷曲。
这一跪,他在他面前,便再站不起身来。
自那以后,只要在舒望病榻前,姬琰一律是跪着的。舒望也并未阻止他,任由着这尊贵的皇子跪着侍奉汤药,跪着回自己的问话,在做每一件事前来求自己应允。
春信那日事发后,皇上也多少了解了这些年姬琰的境况,前前后后处置了一批人,又调来了几个宫仆伺候着。这段日子姬琰虽在禁足,倒也并非耳目闭塞,宫中各处风声也都打听着,一一将那些动向说予舒望。
“大哥午前遣人赏了些上好的山参瑞草来,想来比太医院拨来的品质要好些,我已经命人煎上了。”
这些日子舒望已经能坐起身来,闻此话搁下了手中书卷,看向跪在身前正为自己按揉小腿的姬琰:“太子殿下赏的?”
“嗯,这些年来,也只有大哥还拿我当兄弟照顾。”
舒望听了只嘲讽地扯了扯唇角,对这话不予置评。
太子温厚仁德,前朝后宫,人人沐浴太子恩德,对其心悦诚服。
只偶尔的几句慰问,随手的几件赏赐,便叫这无母家势力可依的弟弟全然信赖,也不知该说是太子笼络人心的手段高明,还是这孩子天真。
不过倒也不能怪他傻,舒望想着,溺水之人捞来一根朽烂浮木都是莫大的慰藉,姬颉那随意的几许关切或许就是幼时的姬琰唯一的安慰了。他自己不也正是因了这孩子的赤诚心肠才得以这样拿捏着他的性子,乃至控制他的身和心。
太子赏来的补药煎来后,舒望端着药碗嗅闻了几下,并未入口,而是吩咐姬琰叫人拎了只活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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