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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皇帝在命云州守将们广宰牲畜、用以劳军,让魏军将士们吃饱喝足好生休养一顿,第二日便拔营出城,追杀阿那哥齐。

立誓要收复六镇、斩灭突厥王廷。

皇帝同将士们同食共饮,婠婠自然不会到那去,所以这天的下午和晚上,她都是一个人待在裕园里的。

她自来到云州后,多有同那些牺牲战死将士们的妻眷亲近说话,也从她们那里学来了另一种针线活的手艺,下午无事时,便坐在榻边缝制着两双牛皮长靴。

是做给晏珽宗的。

不过她怕自己做大的做不好,反倒浪费了那一张极好的牛皮,所以先剪了一块稍小些的牛皮,按着聿儿的身形给孩子做了双小靴子。

萃澜和萃霜守在一边帮她一块理着针线。

听闻那句“收复六镇”的口号时,婠婠一时愣神,竟然直直将那粗粗的针头往手里扎了过去。

还亏得萃澜眼疾手快,马上拉开了她的手,那针头堪堪只刺破了一点她的皮肉,还未曾见血。

萃澜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捂着胸口念着佛号,“佛祖庇佑,这要是伤了娘娘的手儿,陛下还不知要心疼上几日!”

她这话并非故意说给婠婠听的,更像是潜意识之下脱口而出的一种本能想法。

婠婠低头看了看,将手中那根专门用来缝制皮革的长针拿得远了些,喃喃道:

“收复六镇……”

六镇啊。

那些地方,一两百年前就不属于他们汉人了。

还有多少人曾记得那也曾是有汉人驻守的边防呢?

近几十年来还有些汉儒考据之家学者兴起,为了争论早前这些军防重镇的具体位置也花费了很大的口舌力气。

可婠婠从这些事情背后,只能更见凄凉。

早就不属于汉人的地盘了,他们甚至快要连这些地方到底是哪里都要说不清楚。

河山、天下,就是这样一点点丢掉的。

所谓的“镇”,并非只是世俗嘴边长长提到的“张家镇”“李家镇”的地盘大小,而是军事重镇的“镇”,是兵家必争之地,是重要的地盘。

是镇守江山的镇。

如今,晏珽宗却说,他要收复六镇。

在他之前的十几位汉人皇帝,都没人敢张这个嘴说这句话。包括婠婠的父亲在时。

婠婠放下手中剪裁好的那块小小皮革,抬眼透过半开的窗户,望着外面的天儿。

“愿他霸业可成,张我中国臂膀。”

这天略晚些时候,婠婠又忍不住去看望了贺妙宝。

贺妙宝告诉婠婠说,她给她的女儿取好了名字,名叫蓁蓁。

婠婠便笑问她此名的寓意。

贺妙宝说:“班固《东都赋》有云:百谷蓁蓁,庶草蕃庑。极言草盛、茂密滋长之势。又有唐诗句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见野草虽低贱,却又分明是草木旺盛的好兆头。我因想,她是个命苦的,才托生到我腹中,这辈子本没有什么金儿玉儿的好命了,只学那草木野火难灭的强盛,也就足够了。——就和我的叶儿似的。您瞧我的名字倒是好了,又是妙又是宝的,最后却没那个命压住,反落到这般……”

婠婠听她这样说,旋即便取下自己身上带着的两块玉佩赠与贺妙宝。

“你既说她们没有,那我赠你两块玉,就当把我的福气分些给你的女儿们。这两块玉,本命为瑶璍yè,不若你的两个女儿都取个大气些的名字,就借我这两块玉。叫长曰贺瑶,次名为贺璍yè,何如?你莫说那些名字大了压不住的话,有我给她们撑着呢。”

“贺瑶、贺璍……”

贺妙宝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忍不住掩泪垂泣。

她抱着怀中小小一团的贺璍给婠婠行了大礼谢恩,又唤贺瑶来给婠婠磕了头。

从此之后,她的大女儿就不再是没有大名、只有一个“贱名”的叶儿了。

她叫贺瑶。

这一次分别时,贺妙宝却忽然开口同观柔说起了一些她的往事。

她说,“娘子,我知道外头的人骂我娼妇……可是娘子,我的两个孩子,她们都是干干净净的清白人,不是我做娼妇卖皮肉弄来的孩子。”

“瑶瑶的生父,是个清白读书人。蓁蓁的生父……也、是个为国立功的、有功之人。我的孩子们,都是干净的!”

说起贺瑶时,贺妙宝满眼的激动和坚定,显然对贺瑶的生父不算得怨恨和不满,甚至还是有些钦佩的情绪的。

但是说起蓁蓁时,她却眼神躲闪,很是不自然。

婠婠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肩,将她披在身上的被子往前头拉了拉,防止她受凉。

“孩子们清白不清白,和当爹的有什么关系。她们随你姓,就是你的孩子。你是个好母亲,你的孩子就是挺直腰杆的清白人。”

走出贺妙宝的居所时,萃澜哼了哼,低声却对婠婠讲道:“娘娘您还不知道呢。那个大丫头,约摸压根就不是她肚皮里出来的!”

婠婠一愣:“什么?”

萃澜的妹妹萃霜凑过来道:“为着娘娘惦记那娼妇,我们也没少照顾她,月子里请人时常去给她请平安脉的。有个先生就说了,说,这位娘子分明是头一遭生养,难怪吃了这样大的苦头,身上根本没有生育过的痕迹呀!”

没有生育过的痕迹。

是了,那日婠婠和薛娴一起给她接生时,也曾看出来这位贺娘子十分紧张不安,不像是个已经生育过妇人的反应。

可是为什么,她自己的生计都这样困难了,还要带着一个非她亲生的孩子?

或许是她兄弟姐妹们的遗孤?

“娘娘,难道薛姑娘就没跟您说过这些事情?”

婠婠摇头:“这有什么可说的。”

她忽然敛了神色,正视萃澜萃霜二人:

“娼妇这个词不好听,以后我跟前也不愿意听人这么说。

你们如今背后骂她是娼妇,——焉知你们主子的生母、我的婆母孟夫人,她就没被人骂过娼妇?

难道你们日后要将孟夫人一起骂进去?

来日你们的主子岂不和贺瑶贺璍一样,都是娼妇生养的了?”

这还是婠婠多年来头一次冷了神色故意给她们这些有资历的老姑姑们没脸。

她二人不敢辩驳,旋即躬身请罪称再也不敢了。

婠婠道:“我也不是瞧你们是下人,所以才这么教训你们。我母亲跟前……我也是这么说的。”

太后从前每回一生了皇帝的气,背后就要大骂晏珽宗是“娼妇生养的”。

起先两回婠婠没敢说什么,可是后来她也鼓起勇气和母亲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麟舟若是娼妇生的,那以后我给您生的孙儿又成了什么了?娼妇的子孙后嗣么?”

于是她母亲后来也不再说这话了。

翌日,皇帝拔营出城。

婠婠在中军帐内随他一起出征关外。

是她执意要求的,他说让她待在城内会更安全,但是婠婠一定要随他一起出去。

转眼之间,便又是一年腊月初八。

今年的这个年,婠婠肯定是要和晏珽宗两个人独在外头过了。

越发到了腊月,天越寒凉,而且雪下得也更加勤了,几乎每日都要飘上一阵。

草原上的冬日,是干涩的寒,朔风如卷刃的刀般刺着人的面容。

但是日渐寒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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