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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朗就这样一直靠在后备箱上,直到李秘书的车渐渐驶下盘山道。
天彻底黑了下来,他的身影隐没其中,像是被夜色一口吞噬。
其实黄昏的时候,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办法这样平静地想一些事,也因此没办法和黎江也解释他想要做的事。
其实一个母亲,或者一个怪物,他或许都可以对付。
但一个成为怪物的母亲呢?
归根结底,他想他没办法应付和摆脱的,是自己痛苦的内心——
那些怨恨。
那些憎恶和对自己的厌弃。
那些想起黎江也被打断了腿时双手冰凉的无助。
而无助变成愤怒,无处可泄的愤怒。
不只是愤怒。
还有杀意。
他想起黎江也喝醉了的时候对他说:你有时候……失去理智的时候、疯掉的时候,我就会觉得,你是真的完全不在乎的,哪怕毁掉自己也在所不惜。
想起男孩捧着他的脸,醉得眼神迷蒙,可却仍然宣布:“我就是你的天使,朗哥。”
所以他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小也。
可他想,他的确已经变成了和母亲一样的怪物。
没有人需要再救他了。
《如月车站》
“这里是f983,您的夜晚暖心电台。有一位化名为孤独患者的听众致电,想给自己点一首《如月车站》。这首歌的歌名是日本的一个都市传说,讲的是一个女孩在深夜搭乘电车,醒来时已经到一个不存在的车站:如月车站。她最开始还在论坛上很热切地发帖和网友分享这桩怪事,但最后却在这个车站上了一个陌生人的车,然后彻底失踪了。这位听众说,虽然听起来是很可怕的故事,可有时候,她真的也好想搭上一辆前往不存在的车站的列车,然后就这样消失不见……”
谢朗静静地坐在吉普车的驾驶位上听着那首叫做如月车站的歌。
他一直是个不怎么听电台的人,只是因为这样一个人等待时间流逝的每分每秒都像是被拉长慢放,所以才偶然地点开,没想到竟然听得很入神。
一个听众点一首属于自己的歌,无数个听众分享这一刻的心绪,所有人都不真实具名,面目模糊却又真切地被同一种孤独联通。
谢朗低头又再次看了一遍手机上的时间显示,谢珏应该已经离开n市有一段路程了,到时候了。
他启动吉普车慢慢沿着盘山道向谢家大宅方向开的那一瞬间,忽然忍不住想,说不定,这世上真的有如月车站。
谢朗的车一路开到山腰,然后从保安室毫无障碍地驶进了谢家的院落。
路过大门时,他又再次看了两眼,的确是之前李秘书说的那样,有两个安保在,只是那两个安保看到他,第一反应都是满脸堆笑地打招呼。
夜色中,祖宅比平时显得还要阴森一些,灰白的墙体如同一张鬼魅苍老的面孔,上面爬满了一层层的藤蔓,最外面是夏日里刚生长出来的翠绿树藤,而一层一层往里面,却是经年累月未被清理的厚厚枯藤——就像是腐败的尸体被新生命包裹了起来。
下车之后,谢朗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后备箱,然后才慢慢地挪步走向大宅的门口。
门廊前为他留了一盏灯,应该是母亲叮嘱过。
谢朗刚站到前面还没按门铃,刘管家就已经主动帮他开了门。
“小朗,来的这么迟。”一头白发的老管家低声道:“谢小姐在大厅等你好一会了。”
“不好意思,公司开了个会耽误了。”谢朗回答道。
“没事,谢小姐说你不吃晚饭了,厨房准备了一点燕窝羹给她临睡前喝,现在还热乎着,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谢朗漆黑的眼睛和刘管家对视了一瞬间,人与人的对话之间突然有了停顿,多少会是一个突兀的瞬间,但在刘管家再次发问之前,谢朗已经很快地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好,你现在就去厨房帮我拿吧。”
刘管家又对他微笑了,像是看着一个孩子那样:“小朗,今天兴致不错,平时你都不吃甜食——谢小姐在大厅等你,去吧。”
“……”谢朗看着刘管家满是皱纹的面孔,过了一秒钟,他终于露出了一个非常浅而克制的笑容:“谢谢。”
他就这样看着刘管家慢慢地从幽深狭长的走廊里走向另一侧,直到那道背影渐渐地在走廊尽头转了个方向,往厨房所在的侧宅方向去了。
谢朗一直等到木地板轻轻的嘎吱声远去,直接一个转身,他没有往灯火通明的大厅方向去,而是侧身直接转进了门厅旁的监控室。
谢宅虽然老旧,但是该有的监控系统还是很完善。里面放了七八台tv,分别对应着前门、后门、大厅、楼梯等各个关键的进出口的摄像头。
谢朗的手指放在了整个系统的开关上,抬头看着那一个个清晰地拍摄着图像的tv,对准大厅的那一台里面——有他的母亲。
谢瑶穿着一身黑裙,一头长发高高地盘起来,她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一个人对着那幅巨大的外祖画像在端详着什么。
在黑白的监控画面里,母亲瘦削的背影,还有那看不清楚人脸的巨幅画像简直像是重叠在一起。
谢朗这时忽然想起来,他刚才看着刘管家突兀沉默下来时的思绪。
他那时只是忽然想到,刘管家从外祖在的时候就在了,这么多年过去,时间在这栋宅子里仿佛停滞了一般,腐败的宅子、苍老佝偻的管家、一直被称为谢小姐的母亲谢瑶,一切的一切都凝滞了。
这栋房子,把守着谢家的旧时代。
即使走到了这一步,在那一秒谢朗还是迟疑了。
行动上,一个儿子想要侵入自己的家没有多难,因为几乎没有人会对他有所防备。
可心理上,作为一个人,那是个被凌迟一般的时刻。
他漆黑的眼睛如同黑夜,狭长的眉毛也蹙了起来,就在那一瞬间,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朗……”
谢朗回过头去,只见刘管家佝偻着站在监控室门口,灯光把他的身影拉成了长长一条:“怎么在这里?谢小姐等你很久了,再说,她也不喜欢人闯进这里来。”
“只是路过的时候,顺便进来看看。”谢朗答道。
“这样啊。”刘管家说话语速缓慢,一双有些昏花的眼盯着谢朗:“但是大厅的方向不在这边。”
“那我过去了。”谢朗看着这个老人,他轮廓深邃,情绪也因此更加内敛。
在这一刻那张面孔上没有丝毫慌张,而是点了点头,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往监控室门口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谢朗感觉自己的脚步声,仿佛遥遥地和落地钟的钟摆声在相合。
他走到第四步,正好要和刘管家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忽然猛地把管家一把拉进了监控室,然后反手“砰”地一声把监控室的门关上了。
“小朗!你干什么!”刘管家刚一抬高声音,就被谢朗一把按着坐在了监控室的座位上。
谢朗几乎是贴着他的面孔凝视着他:“嘘——”
那一瞬间,即使谢朗没有拿着任何武器,可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却给了刘管家一种强烈的恐惧感。
谢朗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着,像一种夜行的动物,冰冷、陌生。
刘管家已经活了这么久了,久到足以识别那其中的危险,他几乎是瞬间就闭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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