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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氏胆敢在宫闱弄蛊,单论这一桩,便足以致她于死地。不过在庾灵鸿一败涂地之前,簪缨还想让她亲眼看着,她最在意的儿子如何从东宫之位跌落,她辛苦绸缪半世的美梦如何在面前打碎,绝望佐泪,才好送他们母子团圆。

小舅舅离京前不是不能像对待太子那样处置了庾灵鸿,却仍留下庾灵鸿一条命。是因为当初他答应过她,她报她的,他报他的,她先来,他不跟她抢。

簪缨哪能辜负他。

她故意用言语激怒庾灵鸿,便是要逼她忍无可忍,孤注一掷。

庾灵鸿不出昏招,她还怎么将她嵌在脸上的面具一层层撕下来?

回到乌衣巷,

杜掌柜已听说小娘子送行大司马的回途被截去了宫里,担心不已,见到簪缨自然好一番嘘寒问暖。

簪缨都道无事,她望着杜掌柜的双眼,温声问道:“杜伯伯,那位葛先生为何走得那样急?他于我有救命大恩,我还不曾当面致谢呢。”

杜掌柜心思电转,这自然是因为葛清营亲口说的他只会治病不擅说谎,怕露出马脚,才随卫觎一道离京。

杜掌柜自然地避开小娘子的视线,呵呵道:“葛神医一心钻研医道,不好外物,此前仆以重金礼谢,先生也都未收。”

簪缨静了静,似娇似嗔地又问:“我服下的那一味药,不知是什么名目?醒后问了伯伯几次,伯伯总没说清楚。”

杜掌柜心中微微一紧,心想小娘子莫非察觉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闲话?

转念一想,又不大可能,当日屋中只有葛神医、大司马、徐寔和他四人,另外三个已离京,是决计不会透露分毫的,只要他老杜守口如瓶,便算是守住了大司马的一片用心良苦。

想到这儿,他面上浮现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苦笑,“那日见小娘子昏倒,老仆吓都吓死了,全靠大司马撑着全局。那位葛先生是大司马信赖之人,他取出随身带的神丹妙药说是能治,老仆庆幸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追问许多。”

唐氏第一大查柜的目光怜惜柔和地望着簪缨,“小娘子,你过去十年过得太苦了,如今大好,无须想那许多。今后,小娘子再也不会淋一场雨便生病,再也不会骑着骑着马便突然晕倒。大司马走前留了话,说让小娘子今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小娘子,你说好不好?”

面对眼中微含泪光的杜掌柜,簪缨不忍再追问,嗯一声,“好。”

杜掌柜去后,簪缨也回到东院内室,换了身衣裳。

看着春堇叠衣,簪缨出了会神,道:“昨晚姊姊说,葛先生进府那晚,小舅舅只留了几个人在房里。次日,小舅舅身边的那位背匣参军,颈子上多了一圈白纱,是么?”

春堇点头道是啊,“阿芜经过时不经意看见那名将军的眼睛,还说像哭过的样子。奴婢却信不实,不是都说大司马带出的兵骁悍莫当,岂会轻易便哭呢。”

簪缨垂眸沉默了一刻,“只有一味药,熬了十六个时辰,对吗?”

这些细节在小娘子刚醒后不久,已问过她一遍了,春堇见小娘子神态严肃,认真回忆着说,“对,奴婢只看到杜掌柜捧着一个匣盒去的厨房。”

她当时想要代劳,杜掌柜却分外紧张,坚持自己守在药炉旁一个通宵加半个白天,才将药熬成。

簪缨颔首,方才她在杜伯伯面前提及“一味药”,杜伯伯也不曾反驳这个说法。又问:“葛先生来的时候随身背着药箱吗?”

春堇摇摇头。

“知道了,姊姊去吧。”

春堇退出房间后,坐在榻边的簪缨低头用双手捂住脸,深深吸入一口气,又缓缓地吐散。

被指缝封住的温热气息濡脸。

薄软的绣履底在脚踏上轻轻蹭过,趺草一般,拂羽一般。一想到那个人曾坐在这里守了她两日两夜,她脚底便踩不出力气。

她不是多么聪明的人,但这么多不寻常的细枝末节堆在一起,足以让她产生一种直觉。

杜伯伯有事瞒着她。

白鼋甲、运日羽、龙漦香、银环蛇胆。

簪缨心中默念杜伯伯告诉过她的几味药材。

其中运日鸟的羽毛和银环蛇的蛇胆,是剧毒之物,簪缨对医道所知不深,不知能否单凭一味药以毒攻毒。不过这两物不算难找,若是两者其一,簪缨反而不甚担心。

龙漦香,西域独有的香料,与龙涎香一字之差,便要珍奇难得许多。

好在唐氏一趟商船

往返,总不会只购进一份,库房里应当还有余存。

唯独那白鼋甲,不是轻易能找到的。试问世上有几人见过白色的龟鳖,更何况是百年老鼋的龟甲?哪怕富可敌国,想得到如此一样奇物,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偏偏此物最坚牢,最符合需要熬煮十六个时辰的特性。

“会是白鼋甲?”乌发雪肤可堪入画的少女放下手,清眸含雾,喃喃自语。

簪缨想得很通透,只要她服下的不是这四味药,那么她就什么都不怕了。若是——

那她便在佛睛黑石和金鳞薜荔之外,再牢牢记上一笔。

眼神不再稚气的簪缨在无人室宇中,忽然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她伸出两根白嫩细长的食指,分别抵在唇角两边,无声往上推了推。

眸光始终很安静。

小舅舅愿她快乐地活着。活人,总不能被恐惧压死。

卫大家在太学旁的阙殆馆开坛授学, 这位有着江左楷模之称的玄儒大师时隔十年再度出山,消息一经传出,瞬间风靡京城。

无论是热衷谈玄的名士, 还是慕名而来的后生, 都成为卫崔嵬的追随者。

哪怕一场束脩一万钱, 那些身家不菲的门阀子弟也照样趋之若鹜,坐无虚席。

也无人质疑卫崔嵬是贩学求财, 晚节不保。只因卫崔嵬当着天子和朝臣的面,说讲学收的资金全部用于边关军费, 为国出力原已无可厚非,何况那领兵作战的还是他的独子。

不同于卫觎在江左名士圈子中谈之色变的名声, 卫崔嵬的德望与名誉却是极佳。尤其当朝最讲究一个风骨,像卫崔嵬这般明明是大德贤师,却选择隐居避世, 更令各路府公名流向往。

“奴婢听说,有人将卫大家比作冬日日,将大司马比作夏日日。说什么……冬日的阳光是雪中送炭, 可亲可爱, 夏日的太阳是烈火浇油, 可畏可怖。”

阙殆馆对面的旗亭复道靠阑上,绿衣婢女阿芜扳着指头, 给小娘子转述她听来的闲言。

簪缨拈起青瓷杯呷一口解暑饮子,笑一笑, 不当回事道:“小舅舅在太极殿前踹折了读书人的脊骨, 那些只动口不动手的‘君子’们心里自然憋着气。”

话音一顿, 她目光淡了些, “也就只敢在人离京后发发牢骚。”

她视线下望, 正好能将街衢对面的阙殆馆收入眼底。

透过半开的馆阁菱窗,能看见一名身着广袖白纱袍的老者盘膝而坐,美须眉,丰神姿,宠辱偕忘,侃侃而谈。

偶尔清风吹入室,大袖翩然的老学儒意态更显飘逸。

只见其人不闻其声,簪缨已觉得如沐春风,唯一不和谐的声音,是距此地二里外,有一片闹哄哄的喧杂人声。

那里也有人在设坛讲经,讲的却是佛经,布道者乃轻云寺的住持法睿大师。

因为不收钱,讲的经义又通俗易懂,吸引了众多市井之人聚而听之。

不止是这一处,近日建康城涌入了大量布道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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