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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简怔楞片刻,确定没有听错后,他试探性地问:“王仲剜过人心入药?”
昭蘅颔首:“他本来想让我心甘情愿剜心给他入药,后面不知怎么回事,改了主意,让我帮他试药。”
李文简震惊地看着昭蘅,她还这么小,一双眼睛清澈如水。王仲怎么可以这么恐吓她!
他的手紧攥成拳,眼中迸出冷意。
“书琅哥哥?”
李文简回过神来,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蹙眉说:“今夜雨太大了,你就在这里歇着。”
“可是……”昭蘅不解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了,捏了捏自己纤细的指尖,偷偷瞧他。
“我会让人去薛家村告诉你奶奶,明天接她来府上。”李文简不想当着她的面动怒,揉着眉心,将心头对王仲牵起来的怒火强压下去,“以后你们就住在安府,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夜雨无月,昭蘅的小脸在幽暗的灯光底下显得更加瘦削,她漆黑的眼珠子落在李文简的脸上,半是犹豫半是诧异地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为什么。”李文简说,“就像雨润万物,月照人间,不问缘由,也没有缘由。我想帮你,就帮了。”
昭蘅听了他的话更加困惑,转头却想到,庙里的菩萨不就是这样吗?世人向他们祈愿,他们便驱散人间万般愁。
所以,书琅哥哥也像菩萨一样。
天色已晚,李文简怕薛氏在家中担忧,让谏宁骑快马到村中知会她一声,雨夜不方便出行,等天亮了,府上的马车会去接她。
昭蘅身上湿透了,他怕她染上风寒,先让人将她带下去沐浴更衣。
晏山居没有小姑娘的衣衫,又特意让人去白氏那里借了两套安清涵的衣服给她穿。
牧归好奇地跟在李文简身后,有些不解地询问:“公子,我用了很多办法,她都不上当,今夜为何会过来?”
李文简眼也不抬,只语气颇有几分轻快地说道:“因为她很聪明。”
牧归又问:“要我跟刘管事说一声,让他在宁平巷给她们安排个住处吗?”
安氏宽厚,对来投奔的亲友和落魄文人都以礼相待,起初在府上西北角辟出一角供他们居住。后来战乱起,来投奔的人越来越多,也是为了府上的安全,安氏傍着后院府墙起了一排平房容纳落魄亲友和门客。
牧归心想,公子当时因为王仲的一面之词误抓了这个小姑娘,可到底没伤着她,对她怎么样,甚至事后一直找补帮她,现在她来投奔,送去宁平巷也合适。
可谁知,李文简隔了一会儿,面上添了几分愉悦:“不用,我去跟大舅母说,让她们住在庆园。”
“庆园?”牧归纳闷,庆园离公子的晏山居只有一墙之隔,虽说不大,前后只有三四间房,可园中风光奇好,临湖靠园,就算园子里的正经主子也不是谁都能住上的。
公子怎么对那个小鬼头如此优待?
他不解地挠了挠头,公子原本就稳重老练,现在做事越发让人看不懂了。
昭蘅被几个侍女带去了一间房内,她们服侍着她脱下一身沾满泥水的粗布麻衣,洗去这一路上沾染的泥污,又在借来的一大堆新衣里挑好了衣裳替她换上。
昭蘅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面黄肌瘦的人影,人还是懵的。
丫鬟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头发,她浑身不自在,可她只要说自己来,她们就说:“这是公子吩咐的。”
窗外雨声不歇,昭蘅没有丝毫睡意,抱着柔软的小枕头坐在床上发呆,听着外面不停歇的雨,她心里复杂极了。
这个地方好漂亮,房间的每一根柱子上都雕着精美的花。
书琅哥哥说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整个人就像轻飘飘地踩在云朵上。
无论是这陌生的府邸,还是从天而降的华服,一切都让她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姑娘,该睡觉了。”开门声忽然传来,刚才为她搓澡的那个丫鬟走了进来,看着那窈窕的身影渐近。
她走到床边,蹲下身打算为她除去鞋子。她有点脸红,还有点不太自在,自己一脚踢开鞋子,飞快地爬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盈雀之前服侍过大姑娘,晚上哄睡可得费一番功夫,见昭蘅如此乖觉,她唇角微弯,将她的被角掖好,道,“快睡吧,公子说明天早上你祖母很早就会来府上,你还要早起。”
“祖母?”昭蘅对这样的称呼还很陌生。
盈雀想到她来时穿的那身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料想她应该是穷苦出身,便笑了笑说道:“就是奶奶的意思,他们大户人家讲究,都唤祖母。”
昭蘅哦了声,偏着头又呢喃了两声。
盈雀温软的手轻轻覆在她的眼睛上,柔声说:“睡吧。”
昭蘅点点头,乖巧地慢慢合上疲惫的双眼。
盈雀在床边守着,等她睡熟了才熄灯到次间歇息。
李文简漏夜去见了白氏。
安氏乃是百年大儒,家风醇厚,乐善好施,李文简出面为她求情,白氏自会卖他几分薄面。
她听说昭蘅的父母是在发大水时摆渡行人才遇难的,心中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又听李文简说她为了救老祖母不惜舍身为毒人王仲试药,更是对她赞不绝口。
只不过,无依无靠的孤女接济便算了,接到府上来却不大像话。
李文简说:“她有几分天赋,我想带在身边加以教导,日后定能成大器。”
他的阿蘅前世实在太过耀眼,在宫中提拔女官,修善堂,大兴女学,行女户之政。让女子有了为国报效的机会,天下女子莫不歌颂她的功德,为她建祠立碑,流芳百世。
他这样一说,白氏便不再说什么,点头应下。
回到雁山居,他没有丝毫睡意。
拿了一卷书坐在窗前慢条斯理地翻着,想到明日要见到昭蘅奶奶,他心底一阵酸涩。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到有些颓然。
前世这个老妇人虽不是他亲手所杀,却跟他脱不了关系。
他一直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她。
案上灯盏的火焰轻轻摇动,照在书上一行行墨字上,像水中浮游的蝌蚪,无法进到眼底。
李文简觉得这光过于晃眼,便将灯盏移得远了些。
纸上的字也暗了下去,他捏着书坐在案头,犹如枯木般坐着,默听一夜风雨。
春日天光亮得早。
黎明时分雨声歇了,晨间曦光从窗棂斜飞入内。
牧归一早过来,以为李文简与往日一般天不亮就起床锻炼,便打算先把房间整理洁净,再去府外接昭蘅的祖母。不曾想来到他的卧房前,房门半敞,里头还是昨夜他理完被褥的模样,昨夜公子不在房中。
再抬眸望向书房,书房里还有烛火燃烧着。
他愣了下,公子昨夜一直在书房中吗?犹豫片刻,到了门前轻扣:“公子?”
李文简枯坐一夜的身躯动了动,他终于找回自己声音似的:“她来了吗?”嗓音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倦。
牧归道快了:“他们天没亮就出发了。”
下一刻,原本紧闭的书房门竟然开了,李文简手扶在门框上,站在门里。月白的长袍套在他身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却莫名有几分萧索之感。
牧归看着他微皱的长袍,忽觉他有几分陌生。
李文简静静地看向了天边朝阳,过了好久,才道:“我先去收拾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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