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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准叫人给她送了热水。

理由也很充分,这一趟出去的人都能洗个热水澡,天儿太冷,容易风寒,洗个热水澡,一人灌几碗姜汤。

人人都有,肯定也不会落下她。

姜肆把自己泡在浴桶里,看着水面愣神。

她发觉,自从和薛准见了面,她就总是在愣神,因为对于她来说,这段时间所了解到的每一件事情,都出乎她的意料。

关于薛准的爱,和自己的未来。

她并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她只是比起旁人更加清醒,也更加理智,在过去的日子里,她的这种清醒和理智在过去让她无数次选择了正确的道路,哪怕最后的结局是被毒死,她也并不觉得自己的路走错了,只能说是棋差一着。

她信赖自己,包括自己下意识的反应。

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告诉她自己,一定要远离薛准,远离这个宫廷。

如果她真的铁石心肠,她这会儿已经在宫外了。

可是她没有。

她对薛准并非全无真心。

她仔细想了想,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冷下心肠,几乎一点都不在意,薛准几乎要将他的一腔心肺都掏出来给她看。

如果对着那样浓烈的感情她仍旧无动于衷,那她一定是有什么病。

情感缺失,或者别的什么。

她确实在意薛准,只是这份在意并不足以使她放弃自己的选择,等到今天过后,她会去找薛准,然后选择离开这里,到宫外去。

做一些小生意,或者别的什么都行。

总比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留在宫里好。

想明白以后,她沉进水底。

本来都做好了离开的准备,结果老天和她开了个玩笑,第二天起来她就病了。

鼻子酸得仿佛被人捏着埋在鼻烟壶口使劲嗅闻,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力气。

昨晚上分明喝了两碗姜茶,不应该生病才对。

姜肆窝在被子里,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刚要找人去帮她告假,门就被急急推开。

薛准闯进来,动作很急,却在见到躺在被窝里的姜肆的瞬间放轻了手里的动作。

他轻轻掩上门,又把窗户都关得严实紧密,才走到床边,默默地看向她。

这场风寒来势汹汹,昨天下了那样大的雨,今天还没停,哪怕提前预防过,仍旧病倒了一大片人。

姜肆窝在床上,脸色通红,额角闷出汗迹,听见动静,略微探出头。

她发烧了,烧得眼睛湿润润的。

这一点湿润看在薛准的眼里就变成了委屈可怜。

他心口一窒。

姜肆烧得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受到模糊的光影,良久,一双微凉的手探上了她的额头。

冰冰凉凉的触感,在滚烫的额间,是让人忍不住靠近的惬意。

姜肆忍不住贴紧他的手:“热……”

细细的呢喃,急促又软弱。

薛准的手刷一下缩了回去。

他背过身,脸色阴晴不定,一双手被掩藏在宽袖之下,颤动不已。

半晌,他才说:“我去帮你叫太医。”

他落荒而逃。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缘故,明明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姜肆,可在伸手触碰到她的额头时,他居然会生出微妙的情绪——像是在背叛一般。

人是姜肆,但那张脸并不是姜肆。

他短时间内无法思考这其中的区别,却本能地选择了回避。

梁安带着宋院正从殿外进来,宋院正本来以为是给薛准诊脉,结果却被塞进了屋子里。

薛准自己站在外面。

梁安担心地看着他:“陛下不是起床以后就有些不舒服吗?现如今怎么样了?先叫宋院正给您诊断一下吧?”

一边说,他的目光忍不住就看向了屋内。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陛下会突然对这个家人子这么上心,昨晚他也在,但他却连陛下为什么哭了也不知道原因,如果是见景生情,那陛下每去一次都要哭一次才对,为什么偏偏是昨日?更何况那个时候姜肆也在。

两个人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梁安有心探究,却又不敢。

薛准不知道他的想法,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梁安说得没错,从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的喉咙就有些微微的不舒服,不过他没放在心上,觉得可能是昨天伤到了喉咙。

他的心思都系在了姜肆身上。

宋院正出来得很快:“她这是忧思过度、惊惧异常,近来天气反复,一时不察,邪风入体。”

他想了想,还是说:“这位姑娘的身体不算太好,似乎不久前才大病过一场,期间一直没有调养好,又多忧多思,若是长时间如此,恐怕年寿难永,现在病一场也好,正好借机调养,也能抒发胸中的郁气。”

薛准一个踉跄。

他重复:“多忧多思、惊惧异常、年寿难永?”

宋院正颔首:“是。”

薛准彻底沉默下来,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

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的存在,竟然会叫姜肆怕成这个样子——他想问问她,你在怕什么呢?

可不用问他也能猜到,无非就是害怕自己暴露,怕他把她认出来,怕他会杀她,或者……害她。

归根到底,她不信任他。

这才是症结。

薛准却并不怪她,他能知道她害怕的原因,也知道她不信任自己是有缘由的,他只是有些心疼。

说话的功夫,里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薛准下意识地冲了进去。

视野里,姜肆裹在被子里,整个人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紧紧地闭着眼睛。

薛准再也没有之前的顾忌,把她从床上扶起来,正要说话,却看见姜肆张开嘴,眼泪刷得一下落了下来。

她在喊疼。

“呜呜……疼,疼!”她仍旧闭着眼睛,像是在做一场无意识的噩梦,“疼……疼!”

她毫无意识,却本能的,伸手拽着身上的被子,双手用力,脖子手背胸口,处处青筋暴起。

姜肆哭得撕心裂肺,却始终没有从梦中醒来,她大张着嘴,像是一条窒息的鱼。

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脸庞落到了薛准的双手上,几乎将他烫得整个人一哆嗦,可下一秒,他意识到姜肆在做什么梦以后,整个人便似被泼了冰水一般,彻骨冰凉。

她死的那一天他不在府里,他刚从未央宫出来,准备去给她挑生辰礼物。

姜肆其实是个很坦荡的人,想要什么便会说,可那天她忙着给薛檀收拾东西,在薛准出门的时候只是匆匆和他说了两句话。

可薛准一直记着,姜肆过几日要生辰。

他看了无数家首饰铺子,但总觉得都不适合姜肆,不是不好看,是他觉得应该会有更好的,所以找了很久。

后来他一直在想,如果他早些回去,是不是姜肆就不会死。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带着自己挑好的礼物回到了府里,然后看见了满地的血。

侍女说姜肆死得很痛苦,毒药无色无味,却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痛苦。

薛准在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象那种痛苦,自虐一般去想姜肆死的时候有多么难受。

他总是很难体味。

然后现在,他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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