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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亲戚邻居们说,簟小筠从小就同两个哥哥一起跑来跑去,那时簟家贫苦,她都是捡哥哥们的旧衣服穿,和一帮孩子在码头翻淘大船客人丢的垃圾,帮小摊卖东西挣零花,谁都看不出这是个女孩。
待长大了,她仍喜欢穿男装,总打扮得像个少年似的在城中行走。在距离她遇害不到一个月前,簟小筠与一位外地来的书生寇某相识,此后常跟寇生见面。
十月初二,簟小筠与寇生在寇生暂居之处附近的一座茶楼私会,两人应是起了争执。据茶楼老板和当天在店的茶客回忆,簟小筠独自离开,走得挺急,满脸通红,能看出动了气。过了一阵儿,寇生独自离开,未见有太多异常。
三天后,十月初五,寇生与人在酒楼吃酒,簟小筠突然出现,骂了寇生一句“畜生”,泼了寇生一身酒水,拂袖离去。
寇生追出酒楼,两人当街口角。围观者们都说,当时寇生姿态很低,温言软语求簟小筠冷静,另找个地方细谈。
簟小筠则十分激动,向寇生怒喝,“滚!”“是我瞎了眼!”“一看你我就恶心,再不相见!”
寇生欲拉扯簟小筠,簟小筠甩开寇生的手,将他推倒在地。寇生瘫坐着,幽怨凝望簟小筠大步远去的背影,泪流满面。
之后簟小筠就失踪了。
簟小筠的母亲河氏见她一夜未归,与亲戚邻居一同寻找,次日,即十月初六到衙门报案。
两日后,十月初八,码头附近一家卖编筐簸箕扫帚的小铺店主清晨开门,在门前发现一个麻袋,内里是死去的簟小筠。
她与前两位遭逢不幸的女子洪欣莲、戴好女一样,系被利器砍杀,死前遭过虐打,但并未被奸污。
可她的尸身又有特别之处。洪欣莲、戴好女都是被装在布袋中,簟小筠却被装在了麻袋里。
此外,簟小筠失踪时身穿男装,被发现时却穿了一身女子的衣裙。裙裳半旧,质地粗糙,鞋子也略小,竟是已婚妇人常穿的样式。她的发髻也被重梳成已婚女子的单髻,梳得很拙劣,经过搬运,蓬乱松散,且包了一块市井妇人常扎的头巾,插了一根荆制发簪。
簟小筠当真是被作下前两起案件的凶手所杀?
史都尉等人接手案子后,又仔细查验过。
对比尸身砍痕,应是同一种或同一柄凶器,挥砍的手法和力道也差不多。
那么,新疑问跟着来了——
簟小筠的装扮是她自己换的,还是凶手所换?
若系凶手所为,凶手为什么对簟小筠如此特别?
常村正听到这里,忽问:“冒昧请教,这位姑娘姓簟,是哪个簟字?”
桂淳道:“竹字头下一个覃。”
常村正双眼一亮:“是了,正在想是不是这个字。簟乃竹编之器,凶手将这位姑娘抛弃在编筐店门前,是否与她的姓氏有关?”
桂淳向常村正抱了抱拳,知道答案的另几位神色意味深长。
常村正问:“莫非老朽猜着了?”
巩乡长道:“舅爷,您老得让捕头按顺序说。先把底透了,趣味岂不变少?”
常村正歉然拱手:“老朽岁数大了,心仍浮躁,总忍不住猜,捕头见谅。”
桂淳道:“村正客气,如此才好。若仅是晚辈一味地说,忒干巴了。只是桂某说书瘾上来,这里先再卖个关子。这么说吧,村正说的,当时白先生也想到了,顺着多查了查这位姑娘的家人,原来她姓簟确有来历。她祖父原是个孤儿,听说是被搁在竹筐里漂在水面上,幸遇好心人捞起,送到慈幼堂。因被装在竹筐里,身上只盖着一块竹席,竟活着,慈幼堂的人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姓。”
明州港每日停靠许多商船客船,船上的男子难免与本地女子发生点露水情缘,也有专门的花船船娘。船去缘断,常有婴儿被遗弃。城中善心富户捐资建了慈幼堂,有些无子之人也会到慈幼堂中领养孤儿。
但一直有闲话,慈幼堂中多是妓生子。亦发生过,某户人家从慈幼堂领了个孩子,精心抚育,待孩子长大,能做生计,甚至读书考取功名,忽有一天,有人痛哭流涕地找上门,说是孩子的亲娘亲爹亲爷爷亲奶奶,当年迫于无奈才把孩子遗弃。虽是弃了,心里是不忍的,这些年一直在默默关注孩子。他们能准确说出孩子身上的胎记之类,有的还能滴血认亲。
人心都是肉长的,从小不知的血脉至亲到了眼前,多数人会心中触动。于是这类事结局,少则,孩子这边出一笔钱;再或,孩子对生身父母和养父母同样孝敬;亦有的孩子给养父母磕头谢恩后,就和亲生父母一起生活了。
所以,慈幼堂的孤儿很难被人领养,偶有领养,亦多是外地的,由衙门户房和慈幼堂核验身份后,带着孩子远去,慈幼堂绝不轻易透露领养人家的姓名籍贯。
大多数孤儿都是在慈幼堂长到一定岁数,便自去立足。
慈幼堂有专门的师傅教授各种技艺。有些慈幼堂的孩子有统一的姓氏,但也有几座考虑到孩子长大后容易被人一听姓就知道身世,单独给他们起姓。
簟小筠的祖父簟福即是后一种。
簟福没被人收养,长大后离开慈幼堂到码头做事,成了一名船工。三十余岁才娶一妻李氏,四十二岁得一子,即是簟小筠的父亲簟念恩。儿子十一二岁时,簟福不幸病故。
李氏没有再嫁。簟福生前勤奋,两口子省吃俭用,在明州城东小沙巷买了一间小院落,虽局促,够他们母子居住。簟福另留下一小笔钱,李氏有位表姐,在码头附近开了家馄饨铺,李氏在铺子帮忙,挣钱供母子二人日常花用。
簟念恩是个孝子,十三四岁即经表姨夫介绍,到一家酒楼学厨艺。待学满五年,能做帮厨拿工钱,就让母亲莫再操劳。倒是李氏闲不住,依旧常到亲戚店里。
簟小筠的外祖家河家住在小沙巷临近的大沙巷。河家有四个儿子,唯有一女,闺名铃姝,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许多人家求聘,铃姝偏偏看上了簟念恩。
原来河家世代船民,男人们长年漂在海上,家中只有妇人和孩子。铃姝每年难见父亲几日,待兄长们长大了,也去船上到处漂,一年见不到一两回。嫂嫂们常开玩笑似的抱怨,嫁这样的男人好似守寡,让铃姝将来一定找个“脚踏实地”的男人,千万不要学她们。
铃姝深以为是。河家住在大沙巷口,她常与簟念恩打照面。簟念恩十分倾慕铃姝的美貌,铃姝见他眉清目秀,又在酒楼做事,挺孝顺母亲,看来是个好脾性又顾家的郎君,亦很中意。
铃姝之母魏氏与李氏偶尔闲聊,甚欣赏李氏人品。她看出女儿心思,从李氏口中探得簟念恩想当酒楼大师傅,或是想等以后有钱了自己开个店。魏氏觉得他是个上进的年轻人,同意了这门亲事。
哪知成亲几个月后,簟念恩对铃姝说,岳父和大舅子给他介绍了一个活,到某条大商船上当厨子,一去就是正经厨师,不是小帮厨。难得机遇,他不想错过。
铃姝心中一沉,说,船上苦得很,给那么多人做菜,特别累,你吃得消么。
簟念恩说,有什么吃不消的,我想多挣钱让你和娘过好日子。船上的人也不会像酒楼食客那样挑三拣四,大锅饭反而好做。以前也有人介绍我去船上做厨子,只是那时我不放心娘,如今娶了你这位贤妻,娘与岳母也聊得来,两家离得近,可互相关照,我就安心了。
铃姝心知无法阻拦,只得答应。
她虽未嫁水手,最后仍和母亲嫂嫂们一样,长年独守岸上。
因从小见惯了,过起这样日子,也不觉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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