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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冷。
窗外的雪花簌簌,积雪已经很厚。室内却温暖如春,点点翠绿萤光彙聚在房间中心,形成一个小小的光团。
隐约可见以朱砂绘製而成的繁复阵法从地面蜿蜒绵亘布满整个房间。只有偶尔捕捉到一点萤光时整个阵法才会闪出暗红色的光芒。但阵法已经很久没有亮起了。
自绿云陨落,水苏费尽心力才从无数的古籍残本中拼凑出一个上古聚魂阵,依靠曾经订立灵魂契约时她在他识海留下的神魂印记和她保留的本体,总算找回了一部分她的魂魄。
“云儿。”仿佛呓语一般的声音,水苏一手撑在额角,一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花几,郁郁葱葱的兰花叶子生机勃勃,苍翠欲滴的小花摇曳生姿。他眯了眯眼,抬起手,指尖轻摁那油润的花瓣,仿佛威胁着说道:“你若不快点回来,我就要忘记你的样子了。”
一室静默,回应他的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
离开战神殿至今已经五年多,从画下聚魂阵收集绿云残魂开始,水苏就不曾离开过。只是她的魂魄残缺得厉害,如今阵法也已经到了极限。
只能将她送入轮回借转世重铸魂魄了。这是唯一的选择,不过却是逆天而行。因为魂飞魄散陨落的神灵应当化为神佑庇护这方土地,最终变成天道的一部分。
但水苏现在要将自己的神魂剖出一部分替她伪造出完整的魂魄,助她瞒天过海进入轮回,让她在三千世界中不断轮回转世,直到补足真正的魂魄,再将她带回此方世界。如若此举不成,他也将与她一同化为天道。
水苏沉默地转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那光团安静地飘浮在空中。
记忆裏的她仍栩栩如生,正笑意盈盈地说:“神尊,我要回去闭关了。”
“嗯,”他从来不曾这般紧张,“绿云,你等等……”
“怎么啦?”她不解地看着他,清澈的眸子映出他的无措。
他久久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直到她脸上浮起浅浅的薄红,羞赧地移开视线。
他鼓起勇气,轻声问:“绿云,待你出关,与我结契好不好?”
她心如擂鼓,砰砰砰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她紧张地望着他,确认道:“我可以吗?”
他只是重新又问了一遍,“绿云,待你出关,与我结契,你愿意吗?”
她激动得结结巴巴,“我,我,我愿意。”
他轻声笑出来,微微躬身低下头,眼见她脸红透了,发间更是接二连三地冒出花苞。他一鼓作气凑近,嘴唇碰上她滚烫的脸颊,只一瞬,她便从眼前消失了。她又一次现出原形来,尴尬得死死扒着砖缝恨不得钻进去。
水苏哭笑不得地提溜着那株兰花,恨声说:“绿云!你快给我回去闭关!没有修出神体之前不要来见我。”
一切都历历在目,怎么可能忘得了。水苏苦笑出声,一口饮尽杯中酒。
是时候上路了,他想,修仙之人,本就是逆天改命。
房间裏的阵法突然光芒大涨,他站起身来,天空忽然传来沉闷的雷声,仿佛在警告他。他不管不顾,意识进入识海,撕开自己的神魂,抽出一缕,他头痛得仿佛脑袋被劈开一般。
雷云黑压压地罩下来,雷声在云层中轰鸣,紫色的闪电在漆黑的云层裏穿梭。
头顶滚滚天雷的威压像一只手掌,重重地从他的天灵盖上压下来,似要他跪下。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扛着,直至七窍流血,眼前一片黑暗。
血液已濡湿了他胸前的衣衫,空气中血腥味逐渐浓烈,无形的气旋鼓起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一道闪着紫光的天雷轰然炸响,精准地劈在窗边,似最终警告。
他头痛欲裂,强压着翻涌的气血放出神识,儘管他的手抖得厉害,仍沉稳地将自己的神魂融合进她的残魂裏。
雷云压得更低了,电场张力十足,他的头髮飘浮起来,浑身骨骼咯咯作响,抑制不住的气血疯狂涌上来,一股股的鲜血从他口中溢出,连同他的愤怒与不甘——我无愧于这天下苍生,我只求与她同生共死,若我这一身神力与功德亦不能换她一线生机,便舍了无妨。
就在这时,融合了他神魂的光团突然放出金光,将他笼罩起来。强压他头顶的威压顿时消失了,他嘴角上扬,喃喃自语:“好云儿。”
天雷沉闷地在他头顶滚了两滚,最终偃旗息鼓。
他飞快摆好阵石开启阵法,双手结印诵读往生咒,金光闪闪的她的魂魄渐渐成形,缓缓飘落,从阵法中没入地底。满屋的阵线最后闪了一闪,消失不见。
黑压压的雷云亦消散无踪,天色又明亮起来。窗外风雪更急了,纷纷扬扬的雪片被风卷起,随着呼啸的风在半空团团飞舞。
水苏久久地注视着魂魄消失的位置,直到一滴眼泪滑落下来,混着他的血液,砸在地面,飞溅成细碎的粉色水珠。他抬起头来,一直飘浮在空中的光团已消失不见,他心中怅然若失。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忽地长出一口浊气,他推开房门,凛冽寒风裹着雪花劈头盖脸地砸向他,一阵阵刺痛的脑袋反倒因此有所缓解。
他慢慢地走出小院,又推开院门,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无比寂寥。他看着漫天白絮,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完成了心愿,但他清楚如今剩下的只有等待,只能等待。
空气中似乎有隐隐约约的冷香,他皱了皱眉头,施了一个清洁术,去除了身上的血液污渍,花香逐渐清晰起来。
他循着香味,找到一处梅林,厚厚的积雪堆迭在梅树上,枝丫不堪重负地倒垂下来,地上已有不少断枝残花,但点点殷红丝毫不惧严寒顽强地在雪中绽放。他抬手,一阵灵气波动,拂落了树梢的积雪,花枝轻巧地弹起。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莫摧残。
他倚着树干缓缓坐下,云儿,你一定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回来。
冷冽的环境让他的头痛缓解了不少,神经一鬆懈下来,巨大的疲惫便涌上心头。他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风声阵阵,仿佛有人在叹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一切好像都从他的世界剥离了。
他闭上双眼,陷入了沉睡。
枝头梅花殷红似血,静静地傲视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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