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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妧猛地狂抽一口气,随即睁开双眼,意识回笼的瞬间,只见得眼前一阵强烈的白光袭来,刺得她下意识又闭上双眼,撇过头不住狂喘,仰躺着的娇小身躯,伴随着激烈的呼吸一阵一阵抽搐着。
喘了一阵,等到她方缓过劲来,接着是一阵阵滔滔不绝的喧闹声传进耳中,教她还未回味过来,便不得不先把注意力放在声音的来源。
她再次睁开不适的双眼,反覆把眼眨了又眨,只觉得整个脑壳里仍是乱哄哄的,那些凌乱半是被光刺得,半是被那些惊叫声所扰得,等到双眼终于能适应眼前的光线时,触目所及,只见眼前是一片又小又圆的天空。
这是何地?薛妧纳闷。
她思忖了瞬,脑中依稀闪过几帧模糊的片段,她不太记得前尘,那些片段拼凑在一起,似乎是她吃了酒后不胜酒力,下山时不慎跌落山涧去了
她心中暗道不好,忙起身查看自己可有受伤,然视线所及的,却是一具身着苎白衣裤、状似总角女童的干瘪身躯。
???
薛妧迷茫地伸手想朝那身驱拍两下,却见伸出的也是一双纤细的小胳膊小手。
她今年不应当是廿九年岁吗?
饶是有些模糊难辨,关于她醒来前最后的记忆,还应是重九那日。
所谓重九佳节,不外乎登高缅怀故去亲旧云云,然薛妧是在重九之日出生的,重九亦是她的生辰。
究竟是出于哪般心态,如今已不可解,总之那日她拎着两壶自家出的菊花酒,也学人进山登高去也。
吃多了酒,难免意识蒙眬,她家去不辨方向,反而更深入山林间,只记得那时林中昏暗又地势不平整,她懵懵懂懂的,许是脚下不慎踩空了或被物什绊倒,于是,关于她昏迷前最后的印象,便是她往山涧坠落,周身一阵激凉后便再无意识,再醒来,便是在这不知名的地方了
眼下这又是何光景?
薛妧傻愣愣地瞧着那具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小身板,偏过头,陷入沉思。记忆中,她应当是名在市中经营饮子行当,平日靠着贩售草药饮子、香药酒水营生的廿九妇人才是
然不待她反应过来,一道宏亮的女声冷不防自上方传来。
「妙心院内,缘甚这般喧闹!」
妙心院?
闻言,薛妧愕然。她蹙着眉,紧接着又陷入另一番沉思。
小跨院内,一名身着青色短袄、年约四十开外的妇人,携着另两名作雇佣打扮的妇人驰步走来。
「阿堵小儿,都围在此处作甚?」她扫视了眼周遭的情景,看清在小跨院闹事的只是一干总角女童后,原本慌乱的神情微微鬆弛下来,却还是作含脸怒目状。
这附属妙心院的小跨院,是院里平素用来收整杂物的,院内除了间破仓舍外,便只有座干涸多年的枯井,无甚稀罕物,这群小丫头今日缘何擅入此处,还围着那座尘封多年的枯井喧闹不休?
青衣妇人心底纳闷,便多看了那口枯井一眼,却见原应覆盖在井口的栈板竟被掀翻在一旁,她内心猛地一突,赶忙拨开井边的一群丫头片子,俯身往井里看去,正好与从井底抬眼的薛妧四目相接。
「妧丫头,是妳?」
青衣妇人惊呼一声,连忙差遣身旁另两名妇人,几人联手忙活好一阵工夫,方才将薛妧从井底救出。
薛妧被救上后,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她试图从自己的记忆整理出更多线索,脑中却是白茫茫一片,偶尔浮现几帧转瞬即逝、看不真切的片段,难拼凑出个大概。
妙心院是她幼时安身的疠坊里,供单老孤稚的妇人娘子们居住的别院。她是怎生重回此地,甚至瞧着自己还像个总角女童似的?
她莫不是让梦给魇住?
薛妧双手抱着膝头,曲膝靠坐在井边,神色迷茫。即便不哭不闹,那般作态落在小跨院内一众妇人眼中,也当作是薛妧这年方九岁的小丫头被吓傻了。
幸亏是口枯井,午前又下了场雨,井底的积土被雨水浸得湿软,薛妧运气好,除了周身几道小擦伤外,无甚严重的内外伤,就是一张小脸被摔得青青紫紫的,还沾了一身泥,让人看了不免觉得十分可怜。
「是哪个不安生的贼丫头,竟这般害人?」青衣妇人忿忿地扫视了眼小跨院内那一众年岁相仿的小丫头,厉声斥问道。
在她的认知里,薛妧素来是个老实又有些胆怯的丫头,断不可能自己掀了井盖投井。
那青衣妇人是妙心院内勾当事务的人物,人称赵娘子,天生一张严肃的容长脸,此时她含着一张长脸作责问状,环眼嗔目的作态,更显得她威严殊甚。
几个被责问的小丫头见状心里发怵,饶是小脸煞白不敢多说一句,眼神却暗暗觑着彼此,并时不时往其中一名八字眼的女童身上飘移。
小丫头们的作态赵娘子皆看在眼里,心中顿时有底。
「孙宜,妳说!」赵娘子立即怒指那名叫作孙宜的女童。
孙宜单薄的身子几不可察的轻颤了一下,却仍强作镇定回道:「我与妧娘几人作游戏,也不知她是缘甚进来小跨院内,发现时看她就在井下了。」在妙心院一众小孤女中,平素便属孙宜性子最是张扬,此时她却反倒做低眉顺眼的模样。
即便孙宜语气间无心虚的意味,然她双手十指却是牢牢交扣着,指节掐得近乎泛白。那般作态被薛妧看在眼中,心中有了思量。
薛妧记不清太多前尘往事,然对于九岁左右、甚至之前两三年的记忆倒算清楚--或许是眼下的小薛妧正逢九岁的缘故。细想落井前的前因后果,她大概明瞭孙宜究竟做了甚么好事。
孙宜方才那番辩白说得轻巧,然她何以认定她薛妧便会默默吃下这暗亏?
薛妧看向孙宜,眼神揉杂着几分无奈、几分费解,又隐隐夹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关怀--看痴儿的那种关怀。
这情状看在孙宜眼中,则是薛妧正用某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盯着她瞧,孙宜此前从未见过薛妧作出这般神情,内心猛地一突,微微感到有些不妙,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若以她九岁时的心性,或许真不敢招惹孙宜,但眼下若是造梦,她又缘甚顾忌?薛妧想。
她腾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地走向孙宜-倒不是方才在井底摔伤了,是她天生右足便有些微跛-小身子径自往孙宜身上靠拢,近乎要贴在她身上似的。
「妳、妳挨着我作甚?」未料想薛妧会突然发作,孙宜惊叫一声,心慌地往旁退了几步。
在贴近的一瞬,若有似无的熟悉香气,从孙宜那身满是补丁的破烂缊袍下传来。薛妧神色一敛,当下内心有了定夺。
「赵娘子--」小薛妧娇娇软软的童音响起,「是孙宜取走我阿娘的香包,并骗我来此,还将我推落井底。」她手指着孙宜,朝赵娘子直言不讳道。
这座疠坊是法空寺私设的养病坊,坊中吃穿用度的本利钱,不是靠寺里僧众乞得,便是由善者布施所得,每日光是应付坊中贫病者的食费、药费便已是一笔可观的开销,所供物资大多也只是品质粗糙、勉强堪用之物;坊中收治的,不外乎是无法自养的贫病者、或身无长物的游民乞丐,断不可能有閒钱给自己添置像香包这等精细物,但薛妧的身世有些不同,她的生母曾是寄居坊中的游方医,临去前给襁褓中的她留下了一笔遗物傍身。
「贼跛子,妳胡诌!」孙宜狠狠瞪着薛妧,连忙反驳。
叫谁贼跛子呢
薛妧看了孙宜一眼,目光中又加深了几分对她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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