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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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湾新区的这片艺术园区停了电，出租车拐进岔路的时候，方圆可视的空间都是漆黑一片。

城市里的月亮总是更暗淡一些，尤其给人置身夜晚荒野的错觉。

担心扑空，副驾驶位的娜美向后转头，今天第二次问道：“还是跟他们负责人打声招呼？”。

凡人仍旧摇头，说直接去看看。

在以获取信息为目的的前提下，他讨厌有准备的会面，需要花费额外的时间去卸下对方的面具，这个成本可以是不必要的。

司机驾轻就熟地将车停在游客步行入口。前方的道路两旁，被不知多少年高龄的榕树荫庇着，遮天蔽日的，使得那一排垂下来的根须，活像整齐的吊死鬼。

脚边有鸣虫在叫，凡人放慢脚步与娜美并肩，打开手机灯照明。?

转了好几道路，才找到b区的指引牌，612号在东侧，远远看去，路的中后段有一盏微弱的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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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点了，还没进的抓紧。”

“在进了在进了”郭凡凯摇着故宫文创的折扇，将围着手机屏幕转的飞蛾赶向灭蚊灯。

刚转进会议主界面，便啧了一声，“满屏的神兽大仙，看见就头疼，取点接地气的花名是会被他们公司扣钱还是怎么样啊。”。

对面一道清亮的男声笑着搭腔“这不就多了个‘凡人’？”。

娜美走近灭蚊灯旁围坐得歪七扭八的一群人，“请问，你们是千机工作室的员工吗？”。

这一众五六个人同时抬头，郭凡凯借着微弱的光线试图看清来人。

娜美先瞟到他的手机，于是躬身，伸出食指，虚点了一下屏幕上那个动漫头像。

“我是娜美，跟贵司约的今晚八点的会”，她侧身让出身后的凡人“恰好我们总监路过这附近，索性带我直接来现场拜访。”。

娜美的话落音，所有的视线都投向她身后的男人。

他被圈在自带的光晕里，与周边的场景分隔出明显的界限。被光笼罩的部分，腿很长，上半身开始，已经被夜色中和了许多，最后一丝散射的光线，只爬上他的小半张脸，映得五官模糊朦胧，光影下的轮廓却十分深刻，依稀能辨清的鼻下部分，唇角弧度很平，看不出情绪。

“额……”郭凡凯张嘴，发出一个懵圈的音节。

凡人熄掉手机灯，嗯了一声，似是在肯定娜美的话。紧接着，没有指向性地，他问：“你们负责人是谁？”。

场面蓦地出现一阵诡异的沉默。

在拉长的时间尽头，有人的线上会议邀请提示音响了。

郭凡凯动了动椅子，随后，他身旁之人像是接收到启动信号一般，缓慢将身体从椅子上坐直。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礼，那人先是犯鼻炎似的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开口：“是我。”。

若是听得仔细，可以隐约听出那嗓音里夹带着没能掩住的紧涩。

樾城的夜晚也热，是那种站着不动，出汗都悄无声息的热。

凡人走过去，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青鸟的负责人，凡人。”。

那人垂眸盯向凡人的指尖，回握上来，沉稳有力。

光线晦暗看不清手部纹路，只隐约可辨不沾阳春水的白。

“陆雪延。”他说。

所有的侥幸和期待都在这一瞬间尘埃落定。时寒飞快地抽出手，下意识往黑暗深处挪了挪，尽管周围的能见度已经足够低。

他认出来了吗？

有夜风吹过，空气被吹得稀薄，时寒感到自己喘不上气，白天那阵炸痱子般的焦灼再一次爬上后背，并很快蔓延至头顶，迅速地将他身体里的灵魂抽离。肉体踩在云端，没有实感。

他们看不清彼此，可眼睛却不受控制，想要去捕捉陆雪延的脸。

人群中有谁笑了一声，中断了时寒的窥探。

郭凡凯踢了踢对面的椅子，那笑声立刻消停下来。

时寒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权，哪怕难以被看清表情，也摆出职业微笑。

“来之前不知道贵司停电，恕我唐突，应该提前打声招呼的。”

他的声音朝着陆雪延，嘴角僵硬得发抖，“今天开始，千机和盘古的合作开发项目转由我来负责。明天上午十点我再来拜访，如何？”。

陆雪延说：“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时寒原地停留了几秒，双腿灌了铅又断了骨头似的，不听使唤，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驱动这具身体完成转身的动作。

他道了声打扰，彻底将人撇在身后。

娜美疑惑不及，也反应迅速地朝着人群道了句明天见，快步跟了上去。

看着夜色中两人的黑影淡去，郭凡凯还维持着震惊的模样，“陆、陆雪延，那个人是——”。

陆雪延惊醒似的，猛地从椅子上弹起。

扇子“啪嗒”一声，掉在砖头铺就的地面上，郭凡凯被吓得一缩，侧头看向鬼上身一样的陆雪延，怔怔地补上后半句。

“是时寒呐”

“都下班。”

最后一个字被陆雪延阔步带出去好远。

郭凡凯对面一直傻乐的男人也安静下来，盘在椅子上的腿掉下来一只，一双大眼从陆雪延离开的残影挪向身旁的长发男人，“什么情况？”。

长发男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是知之甚少。

郭凡凯呆呆地看着陆雪延消失的方向，嘴里长长地嘶了一声，冷不防炸出一句。

“这哪是凡人，这是神仙啊”

两侧一直存在感不怎么强烈的一男一女也朝郭凡凯凑上来，四双眼睛在灭蚊灯的照射下闪着亮幽幽的蓝光。

一群人吃瓜吃出了饿狼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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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公司对着装的要求不高，娜美脚上却终日焊着一双中跟鞋，原因无他，刚好凑够一米六。

她健步如飞，才勉强亦步亦趋跟上凡人。要不要提前在附近定个包厢的提议在嘴里绕了一圈，终究没有出口。娜美对情绪有着天然的感知力，而身前的背影此刻正向她传达着某种恐惧。

对于他人的隐私，她一向是提不起太多兴趣。

可这是凡人。

盘古内部有关于他的风言风语虽从未停歇，人们会谈论他的雷霆手腕，他的不择手段，他的风月传闻，却唯独没有什么，能和他的恐惧沾得上边。

犹记得在她调岗入职那天，这位新老板就用一下午的时间，裁掉了原青鸟近乎四分之三的老员工。当时她坐在自己的新工位，看见hr们绷着弦垮着脸，抱着厚厚的文件在走廊来回穿梭，也看见有人歇斯底里被保安架着出去时，会议室门后出现的凡人那张漠然的脸。

“明天你一个人过来就好，聊完理一遍去办公室找我，我下午三点前回公司。”

只差一点，娜美就要撞到凡人的背，好在她核心收得稳，“好。”。

园区门口聚了不少人，人手握着一只手机，组合成悬浮在半空里的光源。偶尔车来车往，前路被短暂照亮，也在脚下映出转瞬即逝的影子。

吵却安静，有一种奇异的调和感。

陪着凡人站了一小会，冷不丁听他在头顶问：“你不打车吗？”。

哈？

娜美由衷以为他在等人。

让老板尴尬的下属不是好下属，“我等八点半。”。

八点半后打车报销，是盘古赏给加班党的福利，他从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苛待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