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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祈妄提着行李,循着记忆找到了他下单的民宿。
江阳县这些年变化巨大,游乐场因为经营不善已经关停。
游客们愈发稀少,只有春夏会有一波小小的旺季,支撑着这个偏远县城的经济。
可是这家民宿居然还和从前一模一样,有着青瓦屋顶,棕色的墙面,是两栋靠得很近的别墅。
它两边的店已经换了又换,这两间别墅却还是崭新漂亮,似乎是刚刚翻修过。
祈妄推门走了进去,水珠从他的身上滚落,在地上晕开一两点深色的圆圈。
他走到了前台,低声提醒正在看电视的老板娘,“你好,我在网上预订过了,请问三楼最里面一间有人住吗,我想入住那间。”
老板娘视线没有移开电视机。
多年过去,这家店的老板居然还是同一人,只是比起八年前,她清瘦了一些,眼角也有了些许细纹,松松挽着头发,还是一副随意的样子。
“三楼最里面?那间不行啊,有人长期定了……”老板的心思还停留在电视剧上,慢悠悠地转过头,可是在她看见祈妄的脸那一刻,她却愣住了。
她睁大了眼睛,电视剧的情节迅速从她脑海里淡去。
“你……”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祈妄,嘴唇甚至有些哆嗦,她像是不敢确定,声音都变轻了许多,“你是祈妄,祈先生吧?以前在我们家住过的,对不对?”
这回轮到祈妄怔住。
他只在这家民宿住过三天,没道理老板娘记性这样好,已经过去八年还能快速认出他。
可要说老板娘是他的粉丝,欣赏他的画作,又似乎不像。
但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我来过这里,多年前住的就是三楼那间房间,请问能不能跟人协商一下,请里面的客人把房间让给我,我可以付三倍的价格。”
对面的老板娘却露出很古怪的表情,她在看着祈妄,却又像透过祈妄在看一个遥远的影子。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过身,从背后的架子上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罐,里面是一枚古铜色的钥匙。
她把这枚钥匙放在了桌上,上面是小小的数字,“307”。
老板娘拿起杯子,替祈妄泡了一杯茶,在水雾里,她对祈妄说,“这是房间钥匙,酒店的其他房间都已经换成刷卡了,里面也装修过了,只有307还是老样子,还是用钥匙开门。这个房间是被一个人长期包下的,他在我这里包了整整七年。但是除了每年固定的时间,他都不会来住。”
老板娘把水杯推到了祈妄面前。
祈妄听到这里已经皱起了眉头。
那枚古铜色的钥匙摆在桌上,还挂着小小的橘子挂坠。
连这一点细节也跟八年前一模一样。
到底谁会特地包下一个偏远小镇的房间七年?
祈妄的内心浮起一层荒缪的猜测。
他拿起了那枚钥匙,只听老板娘说,“其实我这个民宿前几年就生意不好,早应该垮了,是这个客人给了我一笔援助资金,说就当是长租的房租。所以我很感激他,很想也做点什么回馈他。他对我说,别的都不需要,只是如果有个叫祈妄的客人来投宿,请让他住在307号房间。”
老板娘停住了一下,她望着祈妄。
七年了,她只在照片里见过这位祁先生,可是看了太多次,连她也对祈妄的面容铭记于心。
哪怕已经物是人非,她却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祈妄似乎比照片上更高大了一些,眉宇间少了年少时的孤僻和阴郁,却反而更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她胸中莫名也涌起一股挥之不去的伤感。
但她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得体,她对祈妄说道,“包下307房的客人叫喻年,喻先生。您的房租,他已经付过了。稍后我会退还给你。”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足足有六千字,这两天估计都有点长
终于写到了这里,算是全篇最关键的地方之一吧。
还欠喻年一场真正的久别重逢。
“祈妄亲启”
祈妄踏上木质的台阶,大概是年代久了,木板嘎吱嘎吱地作响。
江阳县最近总是多雨,墙布都有点潮湿,边缘微微翘起,上面印着青色的竹枝,还有一两点霉斑。
他一只手提着行李箱,一只手握住那枚钥匙,金属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明明毫不锋利,却磨得掌心生疼。
他停在了三楼,307号房间的门口。
外面风雨飘摇,走廊里安静得近乎死寂,廊灯昏暗低沉,绿色的玻璃灯罩,照亮走廊上一副劣质的仿画。
祈妄还记得这间307号房间里的所有陈设,天花板破损了一块,衣柜旁边是一个木色的五斗柜,床头垂下一支藤编的吊灯,盈盈照亮了喻年泪流满面的脸。
他从八年前离开国内的那天起,就很少再生起胆怯的情绪。
可是现在他站在307的门口,手中的钥匙却重如千钧,迟迟不敢插入门锁。
隔了许久,他才转动了门把手,屋子里漆黑一片,他顺着墙壁找到了开光,啪得一声,房间里灯光大亮,照得一切都无处遁形。
屋内的一切与八年前分毫未变。
藤编的吊灯还挂在床边上,两张靠在一起的单人床,铺着雪白柔软的被褥,上面各放着一个深蓝色的靠枕。
五斗柜上放着原色的花瓶,里面斜斜插着两只仿真的柳枝。
房间简单,干净,说不上设计的美感,但落地窗宽大敞亮,布局开阔,也能让人心情舒畅。
祈妄拎着行李箱走了进来,他把箱子扔在墙角,自己慢慢绕着房间看了一圈。
这间卧室虽然冰冷,像是没有人烟,却又不是毫无生活的痕迹。
他打开衣柜,看见里面满满当当地挂着几件衣服。
最外间两件很是眼熟,一件是黑色的外套,手腕处有古铜色的钉扣,一件事薄款的蓝色羽绒服,帽子上有一圈白色的毛毛,正好能把脸包起来。
祈妄站在衣柜之前,抬起手捉住了一只衣袖,像是隔空在和谁握手。
他认出来了,这是他买给喻年的衣服。
在喻年十八岁的那个冬天,他误以为喻年是家道中落出来打工的小倒霉蛋,怕喻年没有新衣服,特地把喻年拽出来买了两件冬装。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这两件衣服也许早就被丢掉了。
可它们却好好地挂在民宿的衣橱里,被打理得干净崭新。
古铜色钉扣擦过祈妄的手指,冰凉的触感像刀刃滑过。
他又翻了翻旁边的衣服,有好多件,驼色的羊绒大衣,挺括的黑色风衣,刺绣的棒球外套,甚至还有一套长长的法兰绒睡袍,底下还有几双男士球鞋与靴子,把衣柜塞得满满当当,却都不是喻年的尺寸。
祈妄翻过其中一件里面的标签,发现都是xl的尺码,对应的是185—190的男生。
这是他的身高。
衣袖从祈妄的手里滑了下去。
他望着这满满一柜子的衣服,想象着喻年站在这间房里,往衣柜里挂着衣服的场景。
他不知道喻年在想什么。
对于一个背叛之人。
对于一个出卖了自己去换取前程荣华的人,喻年到底是以什么心情包下这间卧房长达七年,不仅如此,喻年还细心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就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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