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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虽然舍不得哥哥嫂子,却也晓得母亲在南边家里向来是当惯家的,如今这满身不自在,也跟嫂子当家有关。留在这边府里,闹得大家不安生,使得哥哥嫂子劳乏,伤了兄弟感情,还不若分出去,两下安生。
老太爷同老太太都过世多年,这本没有兄弟两个一辈子不分家的道理。只是因曹寅、曹荃就兄弟手足两个,曹寅对弟弟向来又照拂,便一直没有分家。
如今曹荃已经过身,曹颂兄弟也渐大了,若是要分家也说得过去。可是……兆佳氏望了望屋子里的陈设摆设,想着平郡王府、淳郡王府使来请安的仆妇,一口一个“亲家太太”叫着的情景。
这是伯爵府,在府里给儿子们说亲,是往伯爵府里娶媳妇,这是什么样的体面?
兆佳氏神色怅然,对曹颂道:“公中半分产业皆无,银钱也没多少,分什么分?你这傻小子,赶快熄了这个要不得的念头!”
曹颂嘟囔道:“母亲也晓得公中没产业!儿子的俸禄母亲都攥在手里,说是要攒起来给儿子成亲用。咱们上下开销的,都是大哥归到公中的俸禄。不是还有老太太留给我们的婚娶银子么?何至于这般,明晃晃的占哥哥嫂子的便宜,儿子都觉得臊得慌!”
兆佳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想着丈夫生前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不晓得该如何反驳。
就听院子里脚步声起,廊下有丫鬟报:“太太,大爷与大奶奶回府了,过来给太太请安!”
兆佳氏神色有些不自在,忙直了直腰板,道:“请他们进来吧!”
曹颙与初瑜刚进府,还没回梧桐苑,身上仍穿着外出的大衣裳。
曹颂见哥哥嫂子进来,忙从座位上起身。
曹颙见他腮帮子上一个铜钱大小的红印子,刚想问什么缘故,眼睛正扫到地上的烟袋锅子,便没有开口。
初瑜随着曹颙给兆佳氏问过好后,从喜云手中接过两包果子,亲自撂到炕边,道:“二婶,这是前门聚福斋的细八样点心,其中的杏仁饼与蛋黄酥都是顶好的。因晓得二婶这几日因换季胃口不好,大爷特意绕到前门买地。二婶每样尝上一口,就是我们做晚辈的孝敬到了!”
兆佳氏这边刚编排完曹颙夫妇,就见他们如此,在儿子面上便有些抹不开,略带尴尬的笑道:“我又不是孩子,买这些零嘴儿做甚?没得浪费银钱?”
初瑜笑道:“这几样细点心不甜,吃着还好,就是母亲在京时,也是爱吃的。”
曹颙已经弯腰拾起地上的烟袋锅子,低声训斥曹颂道:“你倒是‘三天不管上房揭瓦’,如今都学会气人了。怎么不懂事了,惹得二婶恼?”
兆佳氏一边同初瑜说话,一边支愣着耳朵听曹颙说,见他问起原由,怕儿子心直说走嘴,忙咳了两声。
初瑜面带关切的问道:“二婶这是哪儿不舒坦?请个太医过来瞧瞧吧?”
曹颙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烟袋锅子,与炕上下去一半的烟口袋,劝道:“二婶每天还是少抽两袋烟,北面天干,抽多了嗓子疼!”
曹颂看着母亲坐在炕上,满脸通红,憋得说不出话的情形,“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溯源(上)
江宁,织造府,前院,秋永堂。
这是三开间打通的屋子,地上除了几把桌椅外,并无他外。左右的墙壁上,挂着笛、笙、箫、三弦、琵琶等乐器。
堂前,几个手捧笛声的乐师合曲齐鸣。乐师前,一男子婉约低吟。
曹寅坐在桌子边,指尖配合着曲子声,在桌子上敲敲打打。曹頫站在曹寅身边,笑意盈盈,对曹寅低声道:“大伯,今儿这出戏得了!大伯的词填得好,柳衡的嗓子也好!”
正好是曲毕音落,曹寅不禁拍手赞好。
那男子微微俯首,道:“不敢当老爷与五爷夸!”
曹寅看着他半面狰狞,不由为其感叹。他挥了挥手,打发乐师们下去,然后示意那男子坐了,道:“齐观,你这副嗓子,不上台,实是暴殄天物!要不四处寻寻,请个高明大大夫,瞧瞧你的脸?”
这被唤做“齐观”的男子,正是毁了半张脸的京城名伶柳子丹,如今已经改名柳衡入曹家为奴。
柳衡之妻柳家的是天佑的奶子,随天佑跟着曹寅夫妇三月末南下。随后,曹颙去信山东那边时,也使人安排柳衡去江宁。
在曹寅没离京前,曹颙便对父亲说过柳衡其人其事。
曹寅早年在江南与江南文人往来常和,与许多曲艺大家皆是往来。听儿子说起柳衡的境遇,他心中亦是唏嘘。
待柳衡到江宁后,曹寅听了他的一支曲,便惊为天人,甚为推崇。
虽然柳衡感念曹颙收留之恩,阖家入籍曹府为奴,但是曹寅并不以寻常奴才视之。因晓得他无字,曹寅便送他“齐观”为字。
早年为了迎接圣驾,曹寅这边也弄过家班,还亲自写过两折戏。只是这些年倦怠了,他对这些看得淡些。
如今,来了柳衡,曹寅往寺庙里跑得少了,每日有小半日便研究曲谱唱腔。至今,已经编排好几出太平小戏,曹寅统一称其为《太平乐事》。
柳衡虽是感念曹寅的赏识之恩,但是实不愿再抛头露面,低声道:“老爷恩情,小的感激不尽。小的自幼学戏,十二登台,已经十余年,对台上的日子再无可恋。若是老爷打算支撑家班,小的愿将所学技艺,寻徒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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