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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就觉得蹊跷,怀疑赌鬼郑六夹私怨诬告,担心有人背后指使,可闫宝文劝我,说松江倭乱事大,要是等朝廷追究起来,我怕是前程难保。要想要逃过一劫,除非有人顶在前面。松江沈氏是仕宦之家,可如今已经没落,不知是哪个在幕后算计沈家。要是我顺水推舟将沈家牵扯进来,自然有人在后边‘落井下石’将沈家的罪名砸实,到那个时候我虽有‘失察’之罪,可也有发现沈家不轨之功,即便不能罪责全免,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赵显忠讲到最后,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不是沈家不轨,是闫宝文有问题!之前就有人对我提过,说是倭寇这次劫掠不同以往,计划太周密,对松江城里劫掠目的又太明确,过后痕迹抹的又太快。我只当不是沈家真有不对之处就是幕后算计沈家的贺家动了手脚,不想却是引贼入室!”
既能做到四品知府,即便资质平平,也不是傻子。赵显忠之前被闫宝文糊弄,一是贪心,二是关心则乱。如今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他脑子反而清醒,道:“之前我在大堂说贺二勾结知府衙门属官谋害沈家诸子,是一时气话,并无实证。不过闫宝文确实对沈家有敌意,这两月也屡次向贺家示好,贺家并无拒绝,只不知他们暗地里勾连几分。”
王守仁点头听了,让文书递上供纸,赵显忠签字画押。
第二个讯问的并不是赵显忠口中“心怀叵测”的闫宝文,而是贺家家主贺二老爷。
贺二老爷虽还没有正式上堂,可锦衣卫上门抓人,控告他的又是前任松江知府赵显忠,贺南盛并不敢心存侥幸。连一个烂赌鬼、一个书童的指控,都能让沈家三子“通倭案”立案,一个前任知府的指控贺二老爷想要洗脱罪名可不容易。
这一昼夜,对于贺南盛来说,度日如年,鬓角原本零星的白发,此刻已如霜染。
虽不是正式上堂,可眼前一个钦差,两个身穿蟒服的内臣,旁边站着两队锦衣卫,这架势足以让贺南盛小心又小心。
贺南盛身上有举人功名,王守仁不会犯赵显忠的前车之鉴,并没有刑讯,而是直接问道:“赵显忠指控你勾结知府衙门属官谋害沈家三子,你可有何话说?”
贺南盛忙道:“大人,学生冤枉!贺家与沈家世居松江,联络有亲,不说别人,现任沈家族长沈海便是学生嫡亲堂姐夫,之前被诬陷关押的沈家三子中沈珺就是学生的堂外甥。学生见财起意,一时起了落井下石的心思为真,可要说学生谋害沈家三子,学生可不敢认。”
贺南盛说的理直气壮,他是有交好的知府衙门属官,可大家不过是酒桌上的朋友,哪里能托付重任。他又是向来谨慎的性子,如何会将对沈家不良企图展露在别人跟前。就算有落井下石之心,他也怕吃相难看,一时在犹豫如何行事。
要是早知晓沈家三子惨状,早就站在沈家一侧,哪里还会犹豫什么?这一点,凭着钦差怎么查,贺南盛都是不怕的。
前面一个赵显忠老实交代,眼前这个贺南盛却是没一句有用的,只是在喊冤。看似交代了,可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说。
张永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
沈家且不说,如今族长是个糊涂的,精英子弟都在京城,可死了的老太爷临死也留了有用的话;还有陆家,抵御了“倭寇”,留下了有用证据;这贺家在松江势力比陆家还要强几分,在“倭乱”中只有几个庶房被劫掠有损失,主要财产都得以保全。要说贺家对“倭寇”劫掠之事全然不知,张永是不信的。
王守仁见惯刑讯,贺南盛这种“理直气壮”,未尝不是“色厉内荏”。
之前沈瑞可是说了,宁王收买的松江本地人中,还有一位贺家子弟,正是贺南盛器重的族侄贺勉,勇武有力,带人做着杀人灭口勾当。之前“醉死”的河渠里的郑六,还有首告沈珺“勾结倭寇、绑架亲侄”的书童洗墨之死,说不得都是那个贺勉带人动的手。
贺南盛不肯实话实说,多半还是心存侥幸,不愿意与谋逆之事扯上关系。
可是谋逆的事情先不提,这沈家的案子真的与贺家无关吗?
王守仁看着手上案宗,问道:“首告沈琦之人郑六,与贺家有姻亲,与你可有往来?”
贺南盛一顿,随后道:“好像是有亲来着,郑家亦是松江老姓,早年也是中等人家,近些年才败落了。”
王守仁垂眼,看着手上文档,道:“郑六出首前,曾经往沈家五房沈琦处,勒索银一千两,未遂,咒骂出门,你可知晓此事?”
贺南盛犹豫了一下,道:“早先学生并不知,后来郑六出首控告沈琦‘通倭’,学生也影影绰绰听说两家似有恩怨。”
王守仁接着问道:“郑六前往知府衙门前一日,曾在留芳阁夜宿吃酒,叫妓子一人,酒资、嫖资共计三两五钱。有人拿银十两,为郑六结账。郑六嘴角后,曾与妓子言要发一笔横财……”说到这里,抬起头来,道:“你可知买单者为何人?”
贺南盛眼神闪烁,已经猜到王守仁即将要说的名字,心里咒骂沈理不厚道,面上强自镇定道:“学生不知。”
钦差才到松江一昼夜功夫,哪里会调查出这样详细私密的事情?多半还是沈理因之前察觉到贺勉不对,反着查过去,查出来贺勉不对之处。
果不其然,就听王守仁道:“买单者,贺勉,贺家旁支族人,听说素来为你器重,是你身边得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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