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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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总是深深记得一些事,而很少记起另一些事。有执念的鬼更是如此。
所以花不二总忆着美好的那些。至于痛苦的那些……她不愿、也极少提起这个念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只知道夫人自杀的那天晌午,雨声和现在一样,“滴滴答答”喧嚣个不停。
钻心的疼痛激起无间诀刺青,一丝丝漫出边襟,在锁骨上下挣扎。
她以为蛮蛮是凡人,生怕自己失控伤了她,于是爬坐起身,闭上狐狸眼,几番吐纳消解了刺青。
心境渐渐冷落下来,她听见背后“簌簌”碎响,蛮蛮似乎觉察到她的梦魇,也跟着爬起身来。
她从身后抱住她的纤腰,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以轻软的摩挲告以无声的抚慰。
花不二握住她的手,深长的呼吸里仍刻着痛意。
她和她听着草原上的雨声,相拥静坐了好一会儿。
良久,花不二说话了。
“蛮蛮。”
她明知她听不懂汉话,但她很想和她说。坏的,好的,苦的,甜的,不堪回首的,刻骨铭心的,一切一切……她都想和她说。
“我给你说个故事罢。”
花容(一)
我生下来就没有名姓。
其实也并非没有名姓,只是太多,太杂,又太难听,任别人怎么称呼,那也算不得我的名姓。
我娘生下我就死了。她死在风月场、莺花苑,于是我也在这风月场、莺花苑里……出生,长大。
活在这种烂地儿,又没个娘亲照护,我不能靠人施舍,不能任人欺负。该撒泼时撒泼,该狡猾时狡猾,该狠辣就要狠辣。
所以,我打小心性儿就坏——人前油嘴滑舌,人后巧取豪夺。谁碍着我的路,我想方设法也要咬死它;我想要的东西,就是当面毁了,也决不许旁人染指。
鸨母虽贪图我皮相值钱,却头疼我偷抢客人的财物,打骂不进,屡教不改,最后隻好把我高价卖给牙人。临走前,我抹着泪给鸨母敬茶,茶里添了后院捡的狗屎蛋。
牙人领着我们几个孩童翻山进岭,想去汉京城卖个好价钱。谁知银子还没见影儿呢,半路就遇上了强盗。
一通滥杀下来,就只剩了我和另一个差不多大的丫头。他们商量我俩长得俊俏,要掳回寨子里送给大当家,吓得我俩拔腿就跑,七拐八弯衝到了官马大道上。
那狗日的强盗刚要追过来,迎面却走来一户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溜喜红色,好不惹眼。
我俩拦在那花轿前直喊救命,只听花轿里的新娘说道:“你两个女娃娃,快上轿子来。”又吩咐两旁的轿夫去收拾强盗。
轿子里很拥挤,轿帘子很红,新娘的盖头缀了金丝流苏,很艳。她也不嫌弃我俩一身脏土,左右把我们护在怀里,柔声安慰我们不要怕。
我一点也不怕,隻觉得晕乎乎的,奇怪又新鲜。长到十一二岁,从没有人这样温柔地抱过我——愿意把手搂住我的肩膀,愿意我依偎在她胸口,愿意我偷偷嗅闻她裹着淡雅熏香的呼吸……
我忍不住仰起脸,想看穿那犹抱琵琶的红纱,可是除了隐隐约约的五官轮廓,什么都看不清。于是我悄悄捏住一串流苏,想把这块碍眼的盖头扯下来。
可这时外头的家丁来禀报,说山贼已是料理干净了,这两个女娃娃该送去哪里?
新娘子转头去与家丁对答,流苏便从我指缝里滑了出去。
她说:“等到了汉京,顺路去清平坊一趟。”
可我不在乎什么清平坊。我隻盼着她转回脸来,找机会掀了她的红盖头。
然而这次,她没再看我,却是看向旁边那个小丫头——因她身上挨了刀,血迹染透了衣裳。
她问她:“你受了伤么?”
我心里一下子恼起来。凭什么她不关心我,却隻关心那个小贱人?
可惜我身上没有挨刀,隻好忍痛用指甲狠狠一抓,捂住肩头栽进她怀里,作势哭嚷道:“姐姐,我疼……”
她看我哭得惨,忙为我解开衣裳。只见我肩膀抓破了三道血痕,虽说只是皮肉轻伤,可耐不住我大声哭闹,她也就拿出瓷盒装的僧陀膏来,蘸了点先为我上药。
她既对我关心,我也就不哭闹了。吸了吸鼻子,我衝她笑:“姐姐,你的胭脂好香。”
她轻轻笑了一声,没答话。
我又斜看她为我涂药的指尖:“姐姐,你的手真白!”
药涂匀了,她将手收了回去。我又问她:“姐姐,你叫什么名儿?”
她嗓音轻柔又端庄,回我说:“我姓容,单名一个玉字。”
“容玉……”我记得了,“真好听!”
她为我穿好衣裳:“你呢?”
我皱眉想了一想,勾栏里她们给我起过好多贱名,个比个的难听,我才不要说给她,于是摇摇头道:“我还没想好呢。等我想好了,一定告诉你!”
问过我,她又转问那小贱人:“姑娘,你叫什么?”
那小贱人答说:“晚辈姓萧,名字……记不得了。”
她俩一说起话,我心里就酸得窝火,趁机探出手去,想扯掉容玉的盖头。
她拦住我的手腕:“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我歪头瞧她,“难道姐姐生得奇丑无比,不敢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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