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长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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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的人也未尝见过未出鞘即如此凛绝之剑,更何况那些外强中干的混混们。他们同样被这旷烈剑气骇到,停住了砸打百姓的动作,眼神惶恐地看向领头之人。
青年横行霸道惯了,今日面对不知来历的侠士和少年竟接连碰壁,心里暗道轻敌,却只得向二人赔笑脸:“我……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就滚,这就滚。”他挥着手示意着其余人撤退,侠士见那些混混作鸟兽散便转过头去再次用眼神询问杨逸飞,见他轻轻点了点头,便放下手中的短剑。
可侠士心头始终压着一股恶气:那些混混衣着光鲜脑满肠肥,灾民们则是衣衫褴褛瘦弱不堪,这惨烈的对比更让他觉得那青年脸上的讨好笑容无比丑陋。一股怒火就这样燃了起来,侠士收回短剑时攥了掌在身后,待青年转过头的一瞬间恶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太过突然,不仅那青年没预料到,连杨逸飞也没预料到。但他看见了侠士眼中的愤慨,已到嘴边的制止话语就这般咽了回去,默然无声地目视着那人重重跌倒在地上。养尊处优的官绅子弟何时被这般当着众多鄙陋之民的面当众羞辱,爬起来后下意识要冲过去和侠士厮打起来。混混们担忧他的安危,嘴上喊着“公子不要”“别和这些贱民一般见识”一边将即将缠斗在一起的二人分开。
一片混乱后那青年被搀着拖走,嘴上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侠士为了激他故意用手指堵住耳朵表示充耳不闻,直到这群人彻底走远才心满意足地放下双手。此时一阵风贴着侠士的眉梢拂过,吹起鬓边散落的发丝,一扬一落,竟有些自由自在、放姿横纵的潇洒意味。
也是在此刻,因有侠士在侧,对于背负了如此沉重责任的杨逸飞而言,第一次如此期待眼前杳霭无定的未来。
闹剧结束,一切仿佛回归了平常。侠士逮住那个官绅子弟狠狠出了恶气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忙前忙后脚不沾地,直到杨逸飞实在看不过去唤他休息片刻。
“公子,真的不妨事……”
侠士接过少年递给他的一个小瓷瓶,讪讪道。少年轻哼了一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向侠士示意着他脸上划破的伤口,眼神热切。可侠士不太习惯如此目光,上药的举动有些笨拙,看得杨逸飞皱了眉夺下瓷瓶亲手帮侠士上药。
侠士不敢动作,空下来的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轻轻屏息。略带凉意的药脂覆上肿胀的伤痕,让他忍不住抖了抖嘴唇,等少年撤开手指后轻舒一口气,十分歉然:
“劳烦公子了。”
杨逸飞后退一步站定,仔细端详了侠士些许,脸颊上又出现了熟悉的狡黠笑意:“你既然无处可去,那我花钱‘雇’你做我的护卫,你愿意吗?”
“啊?”
侠士完全想不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侠士不确定地看着少年,目光落在了他未收回的长剑以及那个长匣上,用眼神表达了疑问。刚才杨逸飞拍匣拔剑的动作行云流水,剑意也已臻于化境,这不是一副能自保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不需要自己护卫啊?
杨逸飞也明白侠士的疑惑,但却偏不回答,而是走到大缸前亲自舀了一碗粥递给他:“你早上肯定没吃饭,先喝碗粥吧。”侠士本想拒绝,可肚子却适时叫出声,一下子让他的气势矮了少年半截,红着脸颊接过那碗粥,小口小口喝起来。少年就站在侠士旁边颇为耐心地看他喝完粥,等他抬起头后笑嘻嘻开口:
“既然喝了我的粥,我就当你答应了。”
“啊?!”
虽然侠士对成为少年的护卫并不排斥,但这强买强卖的行径还是有些无赖了。侠士叹了口气,认命般将自己的包裹放在角落里,望着开始在粥棚忙前忙后的杨逸飞,又看了看他挂在腰间有点碍事的长剑,轻声唤道:“公子……”
“怎么?”少年手上的活没停,向侠士那边偏过身子竖了耳朵。侠士看他这一心二用的模样有些好笑,走了过去指了指那把剑:“既然我已成为公子的护卫,公子就不必挂着这剑了吧,并且它看起来也颇为贵重,万一磕碰了也不好。”
“哦,你说这个。”杨逸飞了然地点了点头,十分自然地吩咐起了侠士,“你看我手都被占着,那就劳烦你帮我一下。”侠士应了,甫一触摸那剑身时只感到不符合少年心境的肃杀之气,愈发觉得萦绕在这个少年身上的疑团更为浓厚了。
有侠士在一旁搭把手,施粥的过程变得有序而迅速。稍稍闲暇时,杨逸飞突然拧了眉,转头向侠士询问道:
“我先前告诉过你名字,但你为何一直喊我‘公子’?难道是你忘了我叫什么?”
侠士怔愣了一瞬,急忙摇头否认:“记肯定是记得,只是总觉得……”他偷偷打量着少年的表情,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知道糊弄不过去,便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有些过于亲昵了。”
这个答案倒是直白得很真诚。杨逸飞也不好强迫侠士改口,片刻沉默后又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对了,早上你回去后我又在城内转了转,打听了些事情。你知道飘轩坊吗?”
“公子说的可是城中最大的酒楼?据我所知酒楼老板姓周,好像是个大商贾,与那宋家是天差地别。”侠士奋力思索着,“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来?听说周老板先前也曾救济过灾民,公子难道是想……”
少年盯着侠士,眸光灼灼严肃:“没错,明日我想去拜会一下他。”而后又展颜一笑,“我刚才吩咐了仆僮今日入住城内,粥食施放完毕后就搬离,那种地方……你就不必回去了。”
杨逸飞仿佛生闷气般扯了下侠士的衣袖,“跟着我就好。”
第二日晌午,杨逸飞吩咐侠士抱上昨日长匣便出发了。路上偶有眼熟二人的百姓向他们致意,少年微笑回应的时候侠士却有些害羞,将匣子抱得更紧了些。二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到了飘轩坊门口,只见飘轩坊门临洛水,曲沼环堂,端得一副富贵气象,如今旗幡已在眼前,杨逸飞却不急于叩门,只是在桥边坐定后打开长匣从中取出一把琴来。
那琴通体玄黑,琴弦暗金如雷霆,琴面密布苍白的冰裂断纹,满是风霜雕琢的痕迹。侠士在一旁看着心生疑虑,然而少年敛眸振腕,一曲《流晨曦》就这般在指间泻出——纵使少年右手仅有四指,却丝毫不影响他操琴,只见他厝指如敲金戛石,傍弦则绝无客声,泠泠如清泉白云,杳杳如皓月疏风。一曲未毕,已然吸引了众多人前来欣赏,其中不乏马车驻足,车内的官宦或富家女子掀开帘幔好奇这是谁家儿郎;酒楼绮窗交敞,酒客们探头下看猜测这是哪家琴师。
围观人群愈多,侠士不禁紧张起来,但少年始终未曾抬眸,只专注于眼前七弦,曲调纡回曲折,曲音急而不乱,竟颇有“渊深在中,清光发外”的意境。不通音律如侠士,通过此曲也能知少年琴艺不凡,更何况那些闻讯前来的名师琴家,一个个更是啧啧称奇。
一曲终了,少年收琴在匣后缓步向前盈盈一拜,听众们便自发让出一条路直通飘轩坊,侠士在身后接下长匣下意识跟上。待二人在酒楼门外站定,抬眼即看到一个风仪详审的中年男子从正厅门口走出,鬓发染雪,眉间点朱,自是一番不凡气度。
男子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们目的在自己,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细细察察地扫过二人,侠士被那洞察人心的眼神看得浑身悚然一惊,少年却丝毫不示弱,直面男子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落落大方地行了礼。
“公子何所闻而来?”
男子开口,嗓音温和醇厚。若不是他依然面无表情,侠士竟生出一种错觉,那男子好似是带着期待来见他们的。
抑或者,只是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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