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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昭喘了几口气,按捺住胸口堵得他发痛的怒火、悲痛,勉强镇静,对准锁眼,打开了锁。
他一把拉开抽屉,里头是数个整理好的文件袋。
那是这些年来,左安县百姓们受欺压的口述纪录、各种荒诞离奇的决议文件、被小混混欺负打砸的店面的照片、老百姓的断腿断手的伤情证明或照片,有厚厚的一大摞。
路昭把这些文件袋全部拿出来,揣上照相机,快步回到了宿舍,很快收拾好一个行李背包。
他要去曝光这些事。
宋悦给他算过账,告诉他这样不划算,可是他现在不想算账了。
如果每做一件事都要精细地计算好处坏处,瞻前顾后,他还当什么父母官?
这些累累血债,放在哪一个家庭上,都是灭顶之灾,老张为了报仇甚至豁出了全部。
如果这样的复仇只是昙花一现、如果这样豁出性命的复仇都只能激起小小的浪花,那老百姓们还能做什么?还能怎么办?
难道下一回再出这样的事,又要靠一个“老张”豁出性命来报复坏人吗?
他不能让老张就这么白白死了。
路昭背上这个旧帆布包,就匆匆出了门。
才走出宿舍楼,恰好县委办公室的主任走过来,看着他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便问了一句:“路县长,这是去哪儿?”
路昭便说:“正好,我要休个年假出门,你帮我写个假条报备一下。”
主任愣了愣,路昭作为下来锻炼的异地干部,每年有半个月的探亲假和半个月的年假,可是他从来没休过假。
眼看他背着包要走了,主任忙问了一句:“那您去哪儿休假啊?”
路昭早跑远了:“随便写个地方!”
离左安县最近的火车站,从县里过去要坐两个小时中巴车,而且这车一天只有三趟——正对应着三趟经过这个车站的火车。
一趟是大清早去首都的,一趟是中午去南边宁海的,最后一趟是下午去东边螺城的。
中午去宁海的火车十一点半发车,所以早上这趟中巴车是九点发车。
而这会儿已经八点四十了,客运站在县城东边,挨着产业园,离这儿有十里路。
路昭背着旧帆布包急匆匆冲出县委大院,挤出看热闹的人群,往县城东边跑。
恰好一个老百姓蹬着自行车经过,看见他在路上狂奔,忙骑着车追上来:“路县长,跑这么急,上哪儿去?”
路昭一边狂奔,一边大喊:“去客运站坐九点的车!”
“哎哟,这可赶不上了呀!”老百姓赶紧叫他,“快上车,我载你去!”
路昭抓着背包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你也要上客运站?”
“我是煤矿厂上班的工人,正好是这个方向!”这个雌虫工人一边说,一边猛踩自行车,自行车飞快往前冲去。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分针走过了九点整,路昭心里着急,说:“老乡,还能不能再快点?”
雌虫蹬出了一身的汗:“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九点过五分,他们冲到了客运站门口,正看见一辆写着去火车站的中巴车,已开出了车站,只留给他们一个车屁股。
“等一下!等一下!”路昭连忙大喊。
雌虫也赶紧蹬着自行车去追,追出一里路,中巴车司机总算听见了,把车停了下来。
路昭连滚带爬地冲上了车,连司机都连连说:“路县长,不急、不急。”
路昭喘了几口气,从窗口探出头来:“老乡,谢了!”
雌虫工人扶着自行车,在路边对他挥挥手:“赶上就好!别耽误您的大事!”
路昭喘着气,微微一笑。
是啊,是大事,是左安县所有老百姓的大事。
中巴车缓缓开动,路昭在座位上坐好,才察觉脚上空荡荡的。
低头一看,一只布鞋被蹬破了鞋面,半个前脚掌都露了出来,他方才一路狂奔,竟然没发现。
路昭哭笑不得,动了动露在外头的前脚掌。
这鞋他从首都穿过来,都好几年了,也该换了。
可这会儿人已经在路上,只能等下了火车,再在宁海买鞋。
他坐着摇摇晃晃的中巴车,赶到了火车站,坐上了中午这趟去宁海的火车。
路昭没法在宁西州进行曝光,因为州里官官相护的风气很重。而且这样大的命案一旦爆出来,州里的大领导多多少少都要被追究责任,所以他们会尽全力压住消息,不管是否有贺委员的施压。
他要是在州里去找报社,别说这新闻能不能发出来,就算侥幸发出来,只怕还没卖完一天,就会被收回全部销毁。
而且州里的领导、贺委员的势力一旦通过报社找到他,那他手里的证据,甚至他这个人,都会有危险。
路昭只有一个人,只有一次机会,冒不起这个风险。
他冒着生命危险的蓄力一击,必定要一击即中。
所以路昭要去宁海,去这个经济发达、信息发达,但政府监管还不到位的地方,先找小道报社把这个新闻刊登出来。
哪怕事后依然可能被人发现这些线索是他主动提供的,可能被多方针对倾轧,可他好歹把事情曝光了。
老张的死就像点燃他胸口怒火的最后一根引线,如果他不做些什么,任这用生命燃起来的火花就此熄灭,他一辈子都宽恕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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