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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赵熹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忽然又觉得爱他或者假装爱他是一件很轻易的事,他的心甚至因为这个人的到来又窃窃地、罪恶地开心了一下,他作弄他,故意不叫人给他热一热再吃,冷冰冰的汤水,可乌珠吃的还是挺有滋味,每一碗只剩一个小底,梅花形状的小面饼漂浮:“这个片片是你捏的吗?”
赵熹失笑:“当然是梅花模子。”
乌珠说:“原来叫梅花汤饼是因为面粉片和梅花一样?我还以为真的有梅花。”
赵熹说:“有呀,和面粉的时候加的是檀香粉跟梅花水。”
乌珠咂咂嘴巴:“那为什么有肉味?”
赵熹说:“面片是用鸡汤煮的呀。”
怪不得汤上浮着油脂,乌珠问:“那鸡呢?”
赵熹愣住:“什么鸡?”
乌珠说:“有鸡才会有鸡汤啊,这是汤,鸡呢?”
鸡当然在人家店里啊!
可赵熹已经夸下海口,说这汤饼是他做的,于是转移矛盾道:“你没吃饱?还有两碗呢。”
乌珠说:“我吃了你吃什么?”
在他的注视下,赵熹艰难地捧起汤碗,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抿,鸡汤上的油脂糊在舌头、上颚,是一种沙而腻的口感,他本来只是买来闻闻味道罢了,吃进嘴巴里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和小时候吃的味道不一样,父亲的配方是什么来着?檀香粉、梅花水、鸡汤……哪一步出了错?
小小的梅花片滑过喉头,乌珠双手托着腮看他:“真真。”
太奇怪了,乌珠到底是哪根筋搭错发明出来这种称呼?凝真是他的道号不是他的小名,没记错的话他好几个姐妹名字里含真,譬如二姐赵合真,她是赵煊的同母妹妹,却与兄长不同,十分受父亲喜爱,大家猜测是这个名字得投了皇帝的喜好,所以一时之间公主的名字都和道家学说扯上关系,导致“真”字遍地走。
赵熹对这个称呼不满,可乌珠的眼睛一错不错,这让他觉得“真真”不再是一个很大众的名字,而是一种独一无二的爱称。他双手捧着碗,趁机远离这一碗面片:“嗯?”
乌珠很诚恳地问他:“我想看看你的孩子。”
一声闷响。
冬天的衣服太厚了,汤汁渗透都需要时间,赵熹一下子没感到湿,他只看到碗莫名其妙从他的手里掉下来,跌到腿上,再滚到地毯,蜿蜒出一道梅花香径。
滴溜溜、滴溜溜,碗在跳舞。
赵熹无助地拍打自己的衣袍,红黄两种颜色在他的脑子里晃,可汤汁不是灰尘,拍是拍不掉的,乌珠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把他沾湿的外袍系带解开,当然最好是脱掉,可赵熹不站起来,这衣服没法脱。
笨重的、镶着毛边的外袍底下竟然还有厚厚一件夹绵袍。
滴答、滴答,是外袍上的汤汁滑落。
终于,赵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了想出天衣无缝的措辞,他的声音拖得很长,很疑惑:“我的……孩子?”
乌珠肯定道:“你的孩子呀,出生应该没几天?”
胡说,她们都快满月了!
赵熹摆出惊讶的表情:“什么孩子?”
乌珠是不是在诈他?乌珠一定是在诈他!可能只是从哪里捕风捉影到了王府有小孩子的风言风语而已。算一算时间,他离开金营前两天才怀上,孩子又是早产,往前推九个月赵熹还在王府里没有去金营呢。
对,不承认,这些都是谣言。
乌珠的声音不紧不慢:“没有孩子,你找奶妈干什么?”
奶妈?
奶妈不是两三个月前就找好的吗?乌珠连两三个月前的事都能知道,汴京城是筛子吗?那个时候宋金还没有战争呢!
不对、不对!
当时只以为有一个孩子,所以只找了四个奶妈,结果孩子有两个,奶妈就不够用了,是生产以后紧急再找的,至今也只找到了三个,还差一个,但索性四个奶妈是有备无患,三个奶妈是绰绰有余,也就不急了。
没事,奶妈就奶妈,赵熹安慰自己,谁说有奶妈就一定是为了养小孩:“自己喝呀。你看我是不是胖了些?”
乌珠静静凝视他一会儿:“原来是这样。那你真该治治康履,他今天在东华门为了抢一个奶妈跟人打了起来,我刚好路过就看见了,说什么要是饿坏了小宗姬就让他们一家都去死——宗姬,是亲王女儿的意思吧——你说巧不巧?”
赵熹道:“你认错人了吧,康履素来胆子小,你又不是没见过。不过,如果真的是他,那是真挺巧的。”
乌珠很疑惑:“你们的‘巧’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我想见你、你想见我,我们突然见了,这才叫‘巧’吗?我来这儿,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你,结果人家说你进宫了,我就只能往皇宫走,在皇宫旁边的东华门等着你出来,要是我能在那里遇见你,那才叫‘巧’,我遇见康履有什么好巧的?我又不想见他!”
赵熹扯开话题,语气嗔怪:“不是你说什么巧不巧的吗?”
乌珠理直气壮道:“我说巧,是因为我在东华门也看见了梅花汤饼,结果来你这里,你也做了。”他指着远方盖在地上的碗:“连碗都长得一样。”
四哥,我做了梅花汤饼,你下来吃吧——
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我做的,那他吃什么?还问我鸡去了哪里,鸡当然在别人的锅里了!
赵熹长长吐出一口气。
梅花汤饼的事是假的,按照乌珠的性格,他会相信赵熹找奶娘是为了强身健体吗?
他早就确定赵熹有孩子了。
承认还是抵赖?有孩子也可以不是他的孩子,可以是他五哥赵炳的,他接过来照顾一下,可以是舅舅的、阿姨的,反正是谁的都可以,就算是他的孩子也可以不是自己生的,他临走前和女人睡了,女人怀胎十一个月生孩子也不是不行。就算是他自己生的孩子,又为什么非得是乌珠的?他二月初五回来,二月初六就跟别的男人睡了,然后早产一个不行吗?
不行。
他爱乌珠啊!
况且,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
几近凝滞的空气被打破在一瞬间,康王府都监康履畅通无阻地来到大堂报喜:“大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二姐的奶娘找着——”
地上一个碗,桌上四个碗,赵熹在左边,乌珠在右边。
康履顿时噤声,跌倒在地,他身后那个高壮白净的奶娘被他的架势吓得往后一蹿。夜风吹过堂前,赵熹往椅子里缩一缩,康履恍惚间记得他不能吹风,于是爬起来,要去关门。
赵熹的声音冷冷扔给他,如游丝:“滚!”
门又合上。
乌珠用自己良好的汉语语感品味了一下:“二姐?”
凝望着黏在地上的面片,长久的注视让赵熹的眼睛发酸,终于抖下一颗眼泪来:“对不起。”
沉默。
赵熹说:“我不知道我会怀孕,如果知道的话……”
乌珠看着他。
赵熹低头想了想,又笑,眼泪落到他的酒窝里:“如果知道的话,我还是会和你在一起的,四哥。”他把眼泪擦掉,用手背,乌珠的脸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模糊:“当时不是说好陪你一起过黄河去吗?可是我发现我怀孕了。”
“你那个时候就发现了?”
在距离他们第一次做爱还不到五天的时候。
赵熹毫不迟疑:“是,我知道。这是宫廷的秘方,就在我父亲撰写的医书里,甚至可以把女孩变成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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